除夕那天，电话铃声响起，电话那头，七十有余的叔叔直接问我妈妈：“芙蓉蛋怎么做？”

哦！叔叔经过少小离家求学、留京、出国的经历，如今身处远方他乡，又想念家乡的这道菜了。

“芙蓉蛋”是江南古镇濮院的一道名菜，从前，濮院人逢年过节或家有贵客时，餐桌上必有这道菜。相传芙蓉蛋是清代翰林濮院人朱善祥在云南任主考时吃到的地方菜，吃了觉得可口,难以忘怀,便将此菜的做法带了回来。又因此菜味鲜、甘香、软滑，神似绽放的白芙蓉，故名“芙蓉蛋”。回到家乡后，他结合了濮院本地的饮食习惯,重新调整口味,做给亲朋好友品尝。从此,芙蓉蛋便在濮院流传开来。

提起芙蓉蛋，儿时的年景在我的思绪里徐徐展开……

过年了，我们的老宅开始热闹起来，出门在外的一大家子人回到故乡濮院，祖辈的、父辈的、还有我们众多的堂兄弟和表姐妹，相聚一堂。母亲进进出出，忙着置办年货，奶奶迈着小脚不停地忙碌，配着年菜。喜蛋、盅子蛋、粉底肉，当然，芙蓉蛋是不能少的。

记忆里，奶奶做的芙蓉蛋最好吃，因为芙蓉蛋好吃，印象里做芙蓉蛋的人的身影也格外美丽。八仙桌上，奶奶将准备好的四个鸭蛋，熟练地在碗边逐个轻轻一磕，随着“噗”声一响，蛋黄由晶莹的蛋清包裹着从蛋壳里滑入一个大瓷碗中，奶奶将蛋黄轻轻捞出，放入小瓷碗中，剩下的蛋清才是芙蓉蛋的“主角”。只见她一手拿着装有蛋清的大碗，一手拿着一双筷子，调打着碗里的蛋清，调蛋的节奏由慢到快，“哒、哒、哒.……”仿佛一串串欢快的音符，一首悦耳动听的“欢乐颂”就调了出来。调着、调着，蛋清越来越白，直至没有了一丝的稠度。接着，奶奶将准备好的热鸡汤倒入蛋清中，再用筷子轻轻调匀，又将小瓷碗中的蛋黄也调碎，这便是做芙蓉蛋的第一步。之后，奶奶把两个瓷碗放入蒸锅，在蒸的过程中，有时，奶奶会对妈妈说：“火候稍旺一些。”约十来分钟，第二步完成了——锅中的蛋清、蛋黄蒸熟了。

这时，我们这些孩子在天井里玩耍得兴致正浓，从怎样化开七石缸里那层厚厚的冰，到哪棵落尽叶子的石榴树明年能结出果子，还有天井里冬眠的乌龟到底有多少只……总有讲不完的话题。说话间，表姐会突然说：“芙蓉蛋好了吧？”一群孩子就叽叽喳喳飞快地跑进厨房。“奶奶，芙蓉蛋好了吗？”奶奶看着这群孙辈，慈爱地笑答：“还有一会，再去玩玩吧！”我们又一齐从厨房跑上楼梯，上楼玩起了捉迷藏。

锅台边的奶奶开始准备第三步——芙蓉蛋的“配角”，她将之前蒸好的蛋黄取出，切成糯米一样的颗粒，与蒸熟的干贝丝和鸡丝一起入锅，用鸡汤勾芡。此时，妈妈从锅中取出盛着蛋白的滚烫大瓷碗，奶奶顺手把勾好芡的干贝鸡丝蛋黄粒均匀地浇盖在蒸好的蛋白上，一碗美味的芙蓉蛋就这样默契地制作成功了。

躲在厢房里的堂弟总是先闻到从厨房飘上来的阵阵香味，这时的他会大声报讯：“芙蓉蛋好了，芙蓉蛋好了！”大家也顾不得继续玩了，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声争先恐后地跑下楼梯，在饭桌旁，或踮起脚尖先睹为快，或做深呼吸状先闻为“醉”。

八仙桌上，一只民国红的圆台面已经摆好，台面上那只金边黛色仕女大碗，被暖锅、嵌宝鸭、白斩鸡、白切羊肉、蹄髈等年菜紧紧围在中间，碗中那水盈盈的芙蓉蛋如丝绸般柔和软滑，在热气朦胧中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芙蓉仙子”，时隐时现。我们围坐着，看着盼望已久的芙蓉蛋。

奶奶来了，在朝南的椅子上坐下，笑盈盈地问道：“你们还不赶紧吃？要趁热吃。”又对我们这些小孩说：“吃芙蓉蛋有讲究，要轻轻地用调羹舀起，舀时要沿着碗边一点点从上向底端舀，这样才能将上面的干贝丝蛋黄粒和着下面的蛋清一起舀起，吃到嘴里，才会觉得味道更加鲜美。”大人们手拿着瓷调羹，似乎不忍心破坏这芙蓉花般的菜肴。奶奶舀起一小勺，给最小的表妹，特意关照说：“不要一口吞下，一点点吃，要不会烫嘴的。”此时，大家才用调羹小心地舀起芙蓉蛋，慢慢地放入口，细细地品味着蛋白即化、滑嫩爽口、鲜美无比、回味无穷的佳肴。在美味的诱惑下，芙蓉蛋成为桌上最快吃完的一道菜。

现在我想，这道菜为何人们给它起了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芙蓉蛋，大概是因为这道菜下面蛋清的部分像芙蓉花的主体，而上面的浇头就像花蕊，两者一经搭配，形若芙蓉。再往深处想，芙蓉花和古镇特产“濮绸”一样清丽淡雅，丝滑柔和，这不仅是芙蓉蛋的特质，也是江南古镇水乡秀美的写照，更是温润谦和人情的写照。芙蓉蛋这道菜成为濮院饮食文化的一朵奇葩，久远而深深地开在出生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心里。而芙蓉蛋出自水乡濮院，也在情理之中了。

奶奶在世的时候，妈妈在耳濡目染中学得做芙蓉蛋的手艺，如今妈妈传承着这种美味佳肴，还通过电话把芙蓉蛋的做法及如何调节火候，向叔叔细细讲述，娓娓道来，言语间似乎不仅仅只是说着一道家乡菜的制作工艺。此时，我读懂了妈妈话音中流露着对亲情的眷恋，和眼睛里渐渐泛起的晶莹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