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人不是容器，人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

（《哥伦比亚的倒影》P56）

一个小小的人间故事，很可能隐匿着最富启迪意义的生命哲理。

木心在大陆出版的第一部散文集《哥伦比亚的倒影》，收入了一篇初看并不怎么起眼的短文，题曰《同车人的啜泣》。文章先是讲述了作者乘车所遇到的同车人的故事——

妻子冒雨来送丈夫上车，临别倾诉不断。从夫妻的对话可知，他们新婚不久，丈夫在外工作，妻子在郊区的婆家生活。周末，丈夫回家，妻子、母亲和妹妹，分别向他诉说婆媳姑嫂之间的纷争，丈夫夹在中间，无力调停，无法平息。

丈夫上了车，妻子把雨伞递给丈夫，自己缩着脖子淋雨而归。丈夫在车上呆坐了一阵子后，忽然扑在前座的椅背上啜泣起来，“瘦肩在深蓝的布衣下抽动，鼻息声声凄苦，还不时长叹、摇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位男子，想必是伤心无奈至极了，才会在公众场合不顾面子地啜泣。哭到后来，在车上睡着了。

到下车的时候，情景彻底变了。“他挥动伞……挥成一个个的圆圈……吹口哨，头也因之而有节奏地晃着晃着……”

如此司空见惯，如此情节单薄的现实故事，引发了木心对人生策略的深入思考。

那位丈夫所遇到的事，大么？不大。难吗？够难的了。好在此人擅长自我解脱，通过一哭，一睡，在这么短的时间、这么近的空间（从郊区的家到市区的工作地）之内，快速完成了由悲伤到喜悦的角色转换。

真正虚心的人，真正的智者，总是善于面对他人，反思自己，从而获得提升。木心原本以为：“人是一个容器，盛着快乐，盛着悲哀。”目睹同车人的故事之后，原先对人生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一条全新的哲学定理诞生了：“人不是容器，人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导管只是导管。各种快乐悲哀流过。一直到死，导管才空了。疯子，就是导管的淤塞和破裂。”

人生一世，快乐多多，悲哀更多；躲不过，逃不掉。怎么办？

一是选择做容器，喜的悲的，全都盛着，可总有一天会盛不下而把整个人掩埋或是压垮。

二是选择做导管，乐的哀的，全都速速流过，轻轻快快前行，直至生命的终点。选择了做导管的，还要随时清理，防止管壁的增厚、淤塞，以至破裂。

谢谢先生，把复杂而难于把握的生存智慧，用容器与导管作比喻和对比，让读者在形象、贴切、简洁、浅白的说理中，获取了智慧、教益和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