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过一个春季的花开之后，蚕豆开始成熟了。那些曾经像蝴蝶兰带有黑眉毛的花朵结出果实。平心而论，蚕豆是我们最为廉价又最有营养的食物。

　　菜市场上有了新蚕豆出售，五块钱好几斤，很快人们就剥出新蚕豆用咸菜炒一下端上桌子，一段时间里，人们的话题是新蚕豆，今天五块钱三斤到了明天就是三块钱三斤了，说明蚕豆老化的速度非常快。因为老蚕豆是无法炒着吃，只有新蚕豆，柔软鲜嫩入口细绵，是喝粥喝酒吃饭时享用的鲜美菜肴。新蚕豆的嫩壳吃起来有点涩，所以蚕豆老化时，是无法连壳带皮一起吃的。

　　蚕豆老化的过程惊人，也像春笋一般，一场雨水一场阳光，蚕豆壳就出现黑眉头，算是结实和老化了，豆壳坚硬，豆肉成了名副其实的果子。不过尽管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可以剥下蚕豆的薄皮，豆瓣还是青青的样子，依然可以用咸菜炒着吃的。

　　而我说的咸菜豆瓣汤是在蚕豆彻彻底底变成了奶白色，是直正意义上的老蚕豆。蚕豆需要在清水中浸上三四天，蚕豆开始发胖而稀松起来，剥皮时也不用再担心指甲受伤。清清凉凉的水中，只看见蚕豆们挨个挤着，每一只青绿色长圆形的身体上面有一条黑色的蚕豆眉毛，弯弯如卧蚕，因而，《三国演义》里就有形容关云长的眉毛是卧蚕眉，充分说明蚕豆眉的气质和一个男子的长相相关联，何等威仪而叫人倍感舒心。

　　一般，家中的钵里总是浸着这些蚕豆，想吃的时候，就捞一把上来剥壳。而晒干的老蚕豆，可以封存在一只布袋里面，喝汤时拿出来水浸剥壳，不喝汤时也可以用油炸豆瓣，或者做带皮一块儿油炸的油盐豆，那样的话，吃起来清脆，用牙齿咬到腮帮子疼痛，但滋味无穷。而这些储存着的蚕豆常常可以拿出来吃上一年的时间。

　　我家的豆瓣总是外婆在打理着，她一年四季都留着拇指的指甲，在蚕豆浸到七八分透的时候，就可以捞出来剥壳了。她把剥好的豆瓣放在一只蓝花边的瓷碗里，上面放上一些乡下四季都有的自制咸菜，或许在有春笋的时节里就切一两支春笋在里面，滴几点菜油，少许的盐粒，也不放味精什么的，直接倒满水，放在烧饭的老虎灶铁锅蒸架上面蒸着，等饭烧好汤也蒸好，打开壶盖的那一刻，香气就溢出来了。

　　外婆会把这一碗咸菜豆瓣汤放在桌子的中央，四周围着的碗内尽管都是鸡鸭鱼肉，但最先喝完的还是这碗咸菜豆瓣汤。虽然看不出咸菜豆瓣汤有什么特点，它土头土脑的样子，只是咸菜爽口，豆瓣细软，春笋吊出了鲜味，叫人忍不住又伸向汤碗。外婆看着喝得精光的汤碗，笑得合不拢嘴，第二天一定是换了一只更大一点的汤碗来蒸咸菜豆瓣汤了。

　　很多年之后，我在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里吃年酒，吃到尽兴时，服务生说还有最后一道菜，他拿上来一只巨大的汤盆，一把长柄的汤勺子，桌子中间挪出一个位置，汤盆四平八稳地落下，只听得服务生介绍说：“这汤叫天下第一鲜，是这家菜馆的特色菜，请品尝吧！”我伸出脑袋看看，原来就是我们儿时天天可以吃到的咸菜豆瓣汤啊！上面一片浮游，咸菜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条，切得很粗壮，没有春笋，倒是点缀着一些绿绿的葱花。它什么时候成了菜肴里的珍品，被人供养得如此高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