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写《北门》，其实就是北门大街。河坊人家和光大花园两个小区比肩而立，中间隔着一条街路，也成了大街北段的一部分。

　　起初，沿街东侧商铺都空着，西边一字排开都是经营古玩字画的，颇有点文化艺术一条街的意思，间或一两家经营装裱和镶框。俗话说“三分画七分裱”，要是遇见个有了年代的“老”东西，非得重新捯饬捯饬不可了。明人周嘉胄《装潢志》中说：“古迹重裱，如病延医……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手而毙。”

　　朋友也倒腾旧物件。时常一席立领对襟布衫，黑面圆口布鞋，手上捏一串念珠，要不是一头遮耳长发，活脱脱一个出家人。偶尔去瞧瞧开开眼，他一抬手，又说那念珠，这回可是小叶紫檀的！我也不懂，问上回那串呢？脱手啦，四千！他一撇嘴又说，“爱信不信！”我只好信了。他一开口，不是良渚玉器、秦汉砖瓦，就是什么明代家居黄梨酸枝，要么毕恭毕敬捧出块镇纸，又是漆色又是包浆地说上半天。他的茶几是个大石臼。大半池子水，搁两条半大不小的锦鲤，优哉游哉。上面覆盖一块玻璃，摆放茶炊杯具。“这是个情调的问题。”他说的。

　　这条街现在……怎么说呢？早餐一条街。

　　牌楼还在，骨架似的立着。春和堂的招牌下面在卖豆浆小笼包，土家酱香饼铺子的招贴脱胶了，风一吹，就看见底下一个“斋”字。光卖包子的铺子就开了好几家，猪肉馅的、青菜馅的、萝卜丝的、豆沙馅的，应有尽有。当然也少不得面店，杨家门咸菜老面店，乌镇农家面店……这几天，玻璃门上已经贴出告示了：羊肉面即日上市！倒计时一样的！

　　大清早，各家铺子前的人行道都摆开了桌椅板凳——估计城管还在睡呢——两边小区，还有附近街坊的老百姓，陆陆续续就汇聚到这儿。一碗粥，自个儿盛，一碟咸菜，再来一屉小笼包，要么一碗豆浆，俩油条一大饼。马路边捡一条板凳，甩开膀子摆开腿，一边看街景打招呼，一边吭哧吭哧稀里哗啦。各家铺子前都聚了人排了队，一拨散了又来一拨，急急吼吼的，气定神闲的，披头散发的，衣冠楚楚的，骑自行车来的，汽车停在马路当间的，爷爷带着孙子的，工友领着工友的……难得去几次，不期然每每遇到一行老人。一个个上上下下一身白绸衣，身背缎囊，里边裹着龙泉剑吧？流苏挂在外头迎风飘摆。说不上身轻如燕，一个个也是身形矫健步下生风。总忍不住多看几眼，是不是对“江湖”心生向往？王安石都说“超然遂有江湖意，满纸为我书穷愁”……

　　想着想着，就轮到我了。我也买几个包子而已。而后去“北门农贸市场”买菜。菜场就在北门大街尽头，像是铅笔头上的一小截橡皮。据说，那儿的菜是刚从地上拔来的，鸡蛋刚从鸡窝里掏来，至于鱼呢，好像昨晚才从河里捞起来。我也信了，哪怕每个摊主都操着一口绝不雷同的普通话……

　　我的朋友很久没出现了。他早先的店铺现在在卖苗家酱香饼——我一直搞不清苗家和土家的两种饼有啥区别？上一回他给我打电话，我对他说：“你的石臼很油腻啦！”

　　“没事，就当包浆！”

　　“还是抬回去吧，做茶几不错的！小心别人偷了去。”

　　“哈哈，笨得偷石臼！你要你去拿！”

　　“呸——”我不但嘴上骂他，心里也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