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现代那种住房，一家一套，平安富裕地苦度光阴。（《素履之往》P149）

木心是个艺术家，可他关注的绝非仅仅局限于艺术一域，他也像常人一样关注现实生活中的衣食住行，但这种关注与常人又有很大区别，他是用艺术家和哲学家的眼光去打量的，其结果往往有不同于常人的洞见。

现代住房，就是我们平时所住的“套房”。套房的特点是人们饮食起居所需的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和阳台齐全，其格局明显不同于70年代之前的城市职工宿舍：一间间的、不同用户的卧室，成排地并列在一起；没有单家独户使用的厨房和卫生间。与木心故乡江南乡村的农民传统住房区别就更大，那时的农家房屋普遍有三进到五进，这几进的房屋之间，大都还有天井。

将套房与传统住房做上述比较后可见，套房的优势是所需齐全、起居方便、干净卫生。故而，套房这一格局的住房一经问世，人们竞相购买或建造。

可木心先生为什么说住在 “富裕”的套房里却是“苦度光阴”呢？在此只能做一番不是 “哥德巴赫猜想”的猜想了。

套房的优势前文已述，这里说说它的劣势。

其一，光不足，风难进。套房是不同功能的七八个厅室前后左右挤在一起，互相之间挡住了采光和通风。

其二，层高低，空气稀薄。套房的层高一般都只有2.8米左右，比起老房子的层高3.5米到4米，太低矮了。尤其是卧室，又小又矮，开窗睡么，怕盗贼，怕感冒；不开窗么，又闷又热。

其三，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尤其是大城市的套房，三四十层，除了底层，绝大多数人家，一年四季被吊在半空中，与人这一习惯于在地上行走和劳作的高级动物，总觉得有些不协调。

其四，前后左右，没有半点儿属于住户自家的私人空间。套房，仅仅是几间套在一起的孤零零的 “房”而已，除此，再无其他的原本与住在房子里的人很亲近的附属物了。

其五，大人少了交流，小孩缺少了玩伴。传统的房子往往是几户几十户人家呈一字排列，除了卧室，其余屋子的门整天开着，串个门，借个东西，煞是方便。城镇同一单位的职工，好几家住户共用一个厨房兼饭厅。大人们一边做饭洗碗，一边交谈甚欢；孩子们三五个一群，七八个一堆，玩这玩那，乐不可支。而今的套房，一梯两户，真正的邻居只有对门的一家，其余的或在上，或在下；而且，大家都将门关得紧紧的，没有要紧的事绝对不会轻易去敲别人家的门。

如此分析一番之后，回头再看木心的原话，“现代那种住房，一家一套，平安富裕地苦度光阴”，其“苦度光阴”之说，确有一定的道理。“平安富裕地苦度光阴”，这就是木心独创的修辞方法，一种带有幽默笔调的反讽。不过，这里头似乎有一点小小的瑕疵，“平安”一词，恐与事实不符。君不见，套房的窗户口，几乎都挂着个铁笼子，以防盗贼之出入也。说“富裕”，可以；说“平安”，言过其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