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贫穷有时也是一种浪漫。”

　　(《素履之往》P136)

　　木心的语句，简洁——用字吝啬，精确——用字决不随便，练达——把自己的人生经验融入字里行间。文笔颇佳，然有时候不免费解。如果把木心的话改为“贫穷有时也会有浪漫”，那就很容易理解了。罗曼蒂克，不是富人的专利，穷人当然也可以有。

　　可木心偏偏说“贫穷有时也是一种浪漫。”从第一次读到这个句子，到今天在电脑上敲打这篇短文，其间咀嚼了两三年，还是觉得难于把握。

　　“有时”，好解，当然不是所有时刻，否则还要财富干什么？难就难在“也是”，上下文连接起来，等于说贫穷有时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浪漫；这种浪漫是由贫穷所生发的，是穷人特有的浪漫，富人反而不会有此类的浪漫。

　　隐约记得木心在别的文章里提到过此类穷人特有的浪漫。一是说他自己的某个时期，因为买不起书，就只好天天躲到图书馆里去阅读，他感觉这样的阅读很浪漫。另一是说站在街角刷牙，是一种浪漫。想想也是的，我们小时候穷，家里哪有专门的盥洗间啊，每天刷牙都是在天井里，或是大门口，怕吐沫溅湿了鞋子，就找一块石头，站上去，一边刷牙，一边看天气，看风景，看家门口过往的行人。当时没觉得这有什么好或不好，今天回忆起来，确有一丝丝的浪漫在。富人，富人家的孩子，是不会站在家门口的石头上刷牙的吧！那他们就无缘享受这别样的浪漫了。

　　刚进大学时，读到美国小说家欧·亨利的短篇《麦琪的礼物》，对人物的情感关系，触动很深。圣诞节，美国有亲人间互赠礼物的风俗。节日前夜，夫妻俩数来数去，家庭的全部积蓄只有2角8分。圣诞节那天下班，他们最终还是各拿出了精心准备的礼物，献给自己的爱人。丈夫给妻子买了一把漂亮的木梳，妻子有一头长长的美发，犹如黑色的瀑布，可是因为穷，家里竟然没有木梳，妻子只能用手指梳理长发；妻子给丈夫买了一条精致的表链，丈夫的表链断了已经很久，一直没钱配置。当这一对恩爱夫妻拿到各自的礼物时，这两件礼物都已无法派上用场了：丈夫为给妻子购买木梳，把怀表卖了；妻子是剪了长发出售换的钱，才给丈夫买来了表链……

　　《麦琪的礼物》是世界著名的经典小说，从小就饱读诗书的木心先生，对作品的人物和故事，想必早就了然于心。《麦琪的礼物》是一出关于金钱和爱情的悲喜剧，比起那些宁愿躲在宝马车里哭泣的可怜富贵人儿，木心先生，以及浏览过这部小说的读者，都会从这对贫穷至极又恩爱至极的夫妻身上，感受到穷人特有的感动天地、激荡人心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