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个冬天不穿棉毛裤，开着电动车上下班，以为冻冻对身体有好处，结果双腿出了毛病，一吹风，骨头都痛，后悔莫及。去医院针灸过廿几次，弄到最后愈演愈烈，迈步沉重，即便不动，腿部也难受，有时晚上睡不着。医生告诫，不宜骑车，能坐则坐，散步半小时肯定太久。基本是等死的节奏。愚昧，毁了自己下半身，从而也毁了下半生。情绪不由得异常低落。

　　教学《论语》，跟学生讲孔老夫子中庸之道：折中，适当，不走极端。犹豫了一下，还是现身说法，举了自己这个反面例子，提醒年轻学子，天冷一定保暖，做任何事都要适度，否则难免受到惩罚。课后，一女生悄悄走到我面前，说她最近在乌镇一退休老中医那里治腰病，效果不错。

　　周日下午，抱着试试的心理，坐公交车小半个钟头，来到乌镇一居民楼。医生姓王，七十虚岁，并非鹤发童颜，仿佛只有六十挂零。甫一见面，就说我双腿外拐，足见有点严重。看了我带去的片子，说两个膝盖是好的。然后用手检查——从来不曾有医生手工检查我的双腿。用力按小腿，没啥感觉；摁大腿时，酸痛得不行。当即断言：问题出在大腿；且不是冻坏的；以前在小腿和膝盖针灸、拔火罐，没有用。

　　怎么会这样？

　　问我是否经常搁腿。他怀疑，系长期这样，造成劳损。多年来，我有个习惯，就是每天起床后必压腿，这动作，怕是比谁都做得多。能猜到这一节，是本事。王医师说，你的腿，中医的说法是“卫气不固，外邪入侵”。

　　先按摩半个钟头——以前的医生没给我按摩过一秒钟。其间，收音机一直在播放民乐。左手撑腰，右手在我大腿有规律地挪移，像弹钢琴。“你么耐心点，我么细心点。”一边替我按摩，一边说。接着电针灸廿来分钟。最后环节在大腿根部拔火罐。

　　第一次这样治疗下来，双腿居然已经不难受，如此梦幻，实在难以置信。我很想确认一点，就是，我到底是不是老寒腿。老先生毫不犹豫回答：“你膝馒头蛮好，哪哈会得是老寒腿！”他的意思，自行车骑得，散步随心所欲可矣。我顿时心花怒放，当场把QQ签名改为：“仰天长啸出门去，我辈岂是老寒腿！”

　　当初发病是在冬天，后来听一同事说他母亲年轻时因航船侧翻，大冷天在水里浸了好久，现在要拉着扶手才能上楼，便以为自己也是冻坏的。而医生们也都相信了，除了王医师。

　　喜欢拉胡琴的王医师爱好收藏。案头书籍几乎全部关于古钱币，书橱里则摆着《鼻烟壶鉴赏与收藏》《印纽漫话》等。也有用布仔细包起来的，里面还放樟脑丸，那多是珍贵的医药书，比如清代的《记忆方诗》手抄本。王医师表示，收藏不必刻意，而老想着赚钞票，未免太俗气。还说，光是接触钱币，就增加不少知识，比如，铜钿往地上一扔便知真伪，古代限于技术，含铅量大，相对重实，声音沉闷。我说家里有个元祐通宝，王医师说，只值一两块，宋钱特别多。

　　老夫妻俩有条名叫豆豆的金毛犬，俨然家庭成员。王医师去杭州两天，豆豆又是剩饭，又是失眠；男主人一回来，爱犬立马恢复正常。

　　我女儿读英语专业，王医师建议考国际导游证。说，有了那证，带的团，层次不一样。说到翻译，老人认为，有些东西很难翻。他曾给英国来的一个旅游团讲中华文化，讲中医，现场翻译是上海的，算厉害的，可听到“阴阳五行”等，貌似只能含糊其辞。

　　台板玻璃下压着和央视著名体育解说员孙正平的合影。有一年孙先生来乌镇主持一档节目，腰突然直不起，宾馆老总联系医院，院长不由分说，派王医师出诊。

　　清代乌镇医学较为昌盛，有“郎中码头”之称。今天华夏大地传统文化式微，难得这个古镇依然藏龙卧虎。王医师，端的是杏林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