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叫什么。甚至无法确定那地方是什么形状，我只看到每条“边”延伸的射线依次变成了北门大街、凤鸣路和梧桐街，还有一条长不出三十米的道路伸向另一端，也叫不上名来，它跌进了河里……

　　我也不知道以前这里是什么所在？只依稀记得一堵残存的山墙裸露在外，依赖一副腐朽的木梁架苦苦支撑，摇摇欲坠的样子。如同岁月蚀空的腔体，骨骼霉黑，肌理糜败。一株健硕的泡桐却从废墟似的屋宇楼幢间拔地而起，修长粗壮的树干，蓬勃繁茂的枝叶，还有粉红色魅影似的桐花，兀自绽放——再以前是什么？听说是碗大一座城的北门。城墙？箭楼？吊桥下转瞬于沟壑的鬼魂……

　　现在，老墙也抹掉了，只留下这一小块空白地方，如同孩子作业本上的一个橡皮擦痕，或者你手臂上无法遮掩的白斑。一辆庞大的旅游巴士懵懵懂懂地闯进来，就像一头鲸陷落在池塘里。美发厅门后豢养的藏獒居然也欠身瞄了一眼——肯定是巴士过于浑厚的机车声响牵动了它早已淡漠的神经；泊车位上的收费员斜倚在遮阳伞下，和摆烟摊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终于踱着散漫的步子过来，挥手示意巴士应该原路返回——他手里紧握着计价器，确实让人产生误解；所有的车子都在鸣笛，即便路旁有醒目的禁鸣标志；巴士烟囱似的排气管释放出浓烈的尾气，卡在车阵中无以进退的路人开始嘀咕，指责，继而谩骂……巴士艰难地旋转。司机探出车窗，左右环顾，渐渐降临的夜色笼罩在他脸上，铁青，但不置一词。导游不得已跑下来，前后探察，又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蹦回车里。终于，车尾甩过来了，巴士钻进了荫翳的凤鸣路，摩擦着伸展的枝叶，喀拉喀拉地“逃”出去了——

　　尖锐的鸣笛又响起来。前面车窗里伸出一个纹了青龙的手臂来，举着根手指，不过汽车还是启动了；拉三轮车的不断拍打着车闸，吆喝着——车座上翘着腿看不清面目的女人还在数落着什么；一个挎了电脑包、衬衫革履的小伙子一个箭步跳过绿化带，差点撞上一对相互扶持的老年夫妇……缓慢的蠕动，片刻的混乱，仿佛一段梗阻的肠胃。西点铺和果饮店的两个小姑娘结束了难得的闲聊时光，叹息着回店里照顾猛然涌入的顾客；眼镜店里趴在柜台上张望的女人也直起了腰身；摆烟摊的难道在责怪收费的？原本他是可以看热闹的——

　　路灯骤然亮起来。各家店铺的霓虹灯、照明灯也闪烁起来。车灯流转。如同一个飞碟状的烟花，急速旋转时散射出绚烂无比的光——往南，繁华的梧桐街。向西，凤鸣路，县衙，以及早先的县政府就在那条路上。我的一个朋友曾经开设的书店也在那条路上，那个店面后来变成了童装店、房屋中介、性保健商店，也许还有其他，现在是什么，我不知道。朝北，北门大街。据说当年所谓的“倭寇”就是从北门攻陷了城池——那是四五百年前的事了吧。

　　夜色里，泡桐树依旧伸向高而远的天空，巨大的树冠如同墨濡的晕。我看不到魅影似的桐花，但我能想见桐花摇曳的情形——手机响起的同时，我看到女儿提着好几个衣服袋子，拽着妻子的手，正兴高采烈地从梧桐街跑过来。谁都知道，北港步行街就在那个方向，再过去就是东兴商业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