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泊、泊——

　　金娥捧着水烟壶正在抽水烟，在官溇村只有她一人抽水烟。农农跟大哥到这里听老师上课时第一次看见。金娥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样子蛮登样(漂亮)，齐耳短发，头发上常常抹了乌发油(发乳)，油亮晶晶。对人十分客气，待小孩非常好，总是满脸笑容，据说她自己没有孩子。

　　“农农，来坐在这里。”她笑着招呼农农，叫他坐在对面的小凳上。

　　农农胆怯地坐了过去。

　　金娥手里捧着水烟壶。农农便问道：“你吃的是啥东西？”

　　金娥告诉他，这是水烟。

　　农农知道，他爸爸抽的是潮烟。水烟到底是什么？他想知道。

　　金娥“泊泊泊”地又抽了一口，烟雾腾空而起，但是他没有闻到老烟的味道。

　　金娥说：“水烟呀，不是烟片做的，是桑叶做的。”

　　农农知道，桑叶是蚕宝宝吃的，怎么能够做成水烟呢？

　　水烟壶像一把弯形的水枪，扁的，据说是白铜做的，如同一件艺术品，十分好看。水烟装在烟嘴里，用煤头纸一点，嘴巴一吸，就发出“泊泊泊”的声音。金娥说，吸水烟，过瘾，舒服，嘴巴张开，烟雾飘散，那太有趣了。农农知道，只有金娥一个人才能感到舒适，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吸水烟。

　　金娥家的房子，在农农这样的孩子看起来，是蛮大了，三间大门间，可以安放十几只台子，台子有长方形的，也有四方形的，都是农民家里自己拿来的。临时的“学堂”就这样开办了。教书先生是从吴家浜请来的，人家叫他吴先生。来读书的都是官溇村的孩子，农农因为年纪小，还不能上学，他是跟大哥来看看的。而且后来日本鬼子来扫荡以后，学堂也就关了。他听大哥说，金娥夫妻俩真不错，教书先生的钱都是他们付的，当时开学堂没有收学费。房子是他们家的，每天还要打扫卫生，都是金娥自己动手。

　　里面上课，她坐在外面补衣服，翻被头，地里拔来大蒜，割来青菜，洗干净，然后烧饭。休息的时候，手里捧了水烟壶“泊泊泊”吸几口。只有她吸水烟的时候，给人感觉非常齐整，仿佛她不是乡下人，而是城里人。因为乡下人总是免不了泥土味重，而城里人干净漂亮，身上没有泥土气息。

　　官溇村的女人们背后也常常议论人。有一次农农割了羊草回家经过鱼池边，就是金娥家旁边，正好听见两个女人的对话。

　　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人说：“金娥怎么没有小孩？”

　　年纪轻一点的说：“她不要小人，自己可以年轻点。”

　　年纪大一点的说：“听说她有毛病，不能生孩子！”

　　年纪轻的说：“噢？啥毛病？”

　　年纪大的说：“具体啥人晓得。”

　　年纪轻的则说：“听说她准备抱一个小人。”

　　年纪大的说：“啥人家的小人给她家，真是福气。他们家条件多好！”

　　在农农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去阿九家，路过金娥家的时候，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金娥家。是不是抱来的小孩，农农不知道。

　　金娥正在帮小孩子穿衣服，新做的衣服，十分显眼。金娥见了农农招呼他过去。农农走过去，金娥问：“漂亮吗？”

　　农农点了点头。

　　金娥说：“农农，你书读好了来教我们的林灵，她是我的女儿。林灵快叫农农哥。”

　　农农感到十分开心，有人叫他“哥哥”了。

　　农农又是点了点头。

　　金娥说：“农农礼拜天有空来坐坐，同林灵玩。”

　　农农“噢”了一声。

　　金娥又捧起了水烟壶，悠然自得地吸了口水烟，自我欣赏着她为女儿做的新衣服。水烟飘散，雾气腾腾。

　　农农感兴趣的是金娥的水烟到底是什么？后来他读高中的时候曾经问过黄老师。黄老师告诉他，水烟是烟草与蜂蜜或者水果合制成的，通过下面的水过滤以后吸食，其实比普通的香烟毒害更严重。农农想，金娥自己也不知道它的毒性，所以她年龄不大，就去了极乐世界。

　　在另一个世界，金娥还吸水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