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呢？”我故意提高了嗓门喊。

　　毛孩头也不抬随口应付道：“不在！”

　　“又去崇德了吧！”

　　“知道还问？”他瞥了我一眼，忿忿地说。我肯定打搅他的网络游戏了。

　　只是路过。我忽然发觉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拐进来瞧瞧，哪怕我知道不会有什么收获。

　　我是在他的夜市书摊上和他结识的。他那硕大无朋的麻袋里装着从各处收罗来的旧书。当然没有珍籍孤本，我却淘到过心仪的几种。《胡安·鲁尔福中短篇小说集》就是其中之一，马尔克斯对鲁尔福推崇备至，称他是“作家们的作家”；陆文夫的《美食家》也是，“收获丛书”的一种，薄薄一册，煞是称手。书的品相都不赖，只是扉页、封底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胡乱盖着“XX丝厂图书室”之类的红印章，大煞风景。余生也晚，只好藉此想象文学风靡时代的景象了。

　　“他去送货了。”毛孩的大姨从阁楼上下来，她的本地土白总是脱不掉一股子川味。

　　“没事。我不找他。就是来转转。他忙得不行吧？”

　　“可不是。开了分店，就找不到人了。”她边整理书边说。

　　起先他在县前街上租了个店面，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自己的小书店，开始专门推销教辅资料。因为顺道，我时常去坐一刻，谈闲天，也去取预定的《天涯》和《随笔》。那会儿他已经收不到旧书了；即便有，估计他也不屑于做了。有回见他有林林总总不少连环画，却期期艾艾地不肯卖了，转身掏出几摞练习册、金牌测验题之类的东西，问我估计哪几种更适合当下的教材。

　　他弄了台二手面包车，拆了后座进货出货。听说他在旁人的冷眼下陪着笑脸几个小时依然无果，也听说他几次三番吃了闭门羹仍旧登门拜访，诸如此类。后来他在书店附近买了一套公寓，很快又换了辆奥德赛商务车。

　　“有没有《文言文注释辞典》？”一个女孩子愁眉不展地问。

　　“早卖光了！”毛孩大姨跑过来，“你留个电话吧。明天我们就进货了！”

　　“明天能到吗？”

　　“明天傍晚。能赶上你们上课！”

　　“你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毛孩大姨的川味土白确实与众不同。

　　女孩留下电话。

　　毛孩大姨望着女孩的背影嘀咕：“我们什么都知道！”

　　再后来他就把书店迁到了庆丰路。城市的主干道。更重要的是拐角就是实验小学，虽然他每天需要赶更远的路把毛孩送往另一所小学。接着，他马不停蹄地在附近几个大镇子开分店……

　　我想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他了。

　　我时常会想起他看我爱不释手地翻阅《美食家》，问：“这书就这么好？”

　　“至少我觉得好！”

　　“‘美食家’是什么东西？”

　　“这！不好跟你说。”

　　“跟你爸说我来过了。”我拍拍毛孩的头。

　　“噢——”

　　“让他给我带本《百年孤独》，新版的！”

　　“噢——”毛孩再次敷衍我。

　　走出店门的时候我笑了。我发觉自己的提醒是多余的，他还能找到旧版的《百年孤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