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的书架一角

除夕夜范雪森送给大孙女的礼物

老范的日记本

　　范雪森走了，走得很突然，也很意外。

　　作为一名从文化系统退休的老干部，生前，范雪森一直保持着农民的本色，过着俭朴的生活；死后，他也没有给他的后人留下什么值钱的家当。正如他生前经常跟他的子孙们说的那样：“我以后没什么东西可留给你们，只有这几千册书了。”

　　然而，对他的子孙们来说，那两排大书架上满满的书，是他留给晚辈们最好的精神食粮。特别是他为人处世的高尚品格，潜移默化中引导着他们，成为子孙们一生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财富。

　　“父爱如山，高大而巍峨，让我望而生怯不敢攀登；父爱如天，粗旷而深远，让我仰而心怜不敢长啸；父爱如河，细长而源源……”范雪森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姐弟仨的印象中，父亲是个不爱多说话的男人，但一言一行深深地影响着他们。虽然父亲从不训人，却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敬畏。

　　年轻时，因工作原因范雪森经常在外奔波，根本无暇管教子女，他的3个子女的童年都是寄养在别人家里长大的。大儿子说：“小时候难得见到父亲，看到父亲心里还有点怕，无形中父亲有一种威信，其实他从来不骂也不打我们。”女儿说：“父亲更多的是身教，是无形中的点点滴滴教育我们小辈如何做人如何做事。”

　　对自己的生活，他十分节俭，但认为值得做的事，从不吝啬花钱，比如买书、为村民修路……对困难群众，即使素不相识，他也会伸手帮一把，并力尽所能去帮助他们解决困难；

　　对文化事业他无限热爱，毕生致力于桐乡地方乡土文史研究；

　　对病妻，他四十多年如一日，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地照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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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花钱、如何对待群众对待工作、如何爱人……点点滴滴，老范的子孙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默默内化为自身为人处世的行为准则。

　　作风家风就这样一代代传下去。

　　老范出身是个农民，深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家中饭桌上方悬挂着一幅1997年由钱君匋先生亲笔书写的字——“粒粒皆辛苦”。“我们家的饭菜总是吃得干干净净，从来不舍得浪费。”大孙女说。

　　几十年来，虽然生活条件好了，但老范依然过着俭朴的生活。他穿的衣服都是两个儿子淘汰下来的，子女要给他买，他总说费钱，不舍得。30多元钱一双的球鞋是他这辈子给自己买的最好的东西了。他总是知足地对小辈们说：“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好了。”

　　对自己节俭，可老范对别人很大方。老范有个爱记日记的习惯，事无巨细、点点滴滴，都爱记在日记里。记者随手翻阅的1991年的日记里记着“5月12日，三人到油车桥做客，在柏生家吃中饭后到金良家，下午回家，礼53.6元；5月17日，到兰荣家吃夜饭，西洋参、桂圆等11.2元，蜜枣7元，胡桃两斤5.8元；5月20日，宝荣中饭，酒杏花村2瓶14.5元……”他对朋友的情谊跃然纸上。那时候，他一个月的工资不过一两百元。而每次去看望别人，他总不忘带上礼品。老范爱喝点小酒，但平时喝的都是几元钱一瓶的便宜货。难得有瓶好酒，他还舍不得一个人喝，总爱招呼几个朋友来家里炒几个菜一起分享品尝。

　　大孙女说，老家屋子里挂着的那幅“知足常乐”的字，恰如其分地反映了爷爷一生很好的心态。生活上，他从不与人攀比；工作上，他兢兢业业，从不与人争名利；对自己热爱的文化事业，他奉献了毕生的心血不求回报。

　　老范的三个子女沿袭了父亲质朴的本色，对人特别宽容大度，而且老范的孙女外孙女们也一脉相传，多年来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发型，从不把钱挥霍在穿衣打扮上。

　　“母亲给了我血肉，让我成长；而父亲给了我骨骼，使我站立。”父亲对母亲几十年来无怨无悔的照顾，让子女们深受感动。

　　“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妈妈肯定会比爸爸先走，因为爸爸的身体一直以来还算不错，即使到了80多岁高龄了，他仍然骑着那辆旧自行车出门。就在出事的前一天，他还骑着它赶了四十多分钟到荡田里去看望他那些老朋友，可怎么也没想到爸爸就这样走了……”女儿说，“我妈妈在文革中受了刺激，30多岁就卧病在床了，生活不能自理，有时意识不清，大便拉在身上，我爸爸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她弄干净。他从不给我们添麻烦，总说你们工作也很忙事情多，你妈有我在，你们不用操心。我爸爸缝的被子缝得好来，见过的人都夸……”说着说着，女儿便哽咽了起来。

　　老范以身示范的榜样作用，教会了他的子女如何对待家庭、如何爱人。在这个大家庭和他们各自的小家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在老范家，除夕夜一大家子人一起吃年夜饭是几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早些年人少时，一家人在家中自己动手烧来吃。后来，随着晚辈一个个出世，人口多了家里坐不下了，就改由老范的三个子女轮流做东到饭店里吃。每逢这时，老范总会特别叮嘱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把老公（老婆）的爸爸妈妈请来一起吃年夜饭，教导他们要像孝敬自己的父母一样孝敬公公婆婆（岳父岳母）。“爸爸总是教育我们，要关爱自己的父母，更要关爱对方的父母。”平时，子女来看望他时，他也常常向子女问起亲家的身体、生活状况，或者打电话向亲家问候，跟他们聊聊家常。大儿子的岳父如今已90多岁高龄了，去年年底因身体不好而住了院。老范知道后，专门关照大儿子陪他去医院探望亲家。所以他们几个亲家之间的关系也特别融洽、热络。而他的儿媳妇和女婿也特别敬重他。女婿有天在老年报上看到一篇报道，说保健球鞋老年人穿了好，赶紧去买了两双，一双给自己的父亲，一双给老丈人。小儿子说：“我爸爸跟两个儿媳妇也很聊得来。”

　　范雪森的大孙女婿老家在海宁农村，儿媳妇来看望他时，他总不忘叮嘱一句，农村里和城里的生活习惯不一样，即使有啥看不惯的地方也不能说，不能让他们感到拘束、不自在，要多体谅人家，不要去计较。

　　如今，独生子女家庭“两头开门”的情况比比皆是，有些家庭甚至为了下一代的姓而闹得不可开交。但在老范家，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们都是主动向亲家提出来，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惯，下一代的姓都跟着男方姓。”小儿子说，“父亲教会了我们宽容、大度，只要孩子们好就好，其他东西不用去计较。”

　　范雪森一生没有积蓄，他的一大半收入都花在了买书上。最终留给子孙的也是层层叠叠一屋子的书。

　　范雪森小的时候因家境贫寒，母亲用做奶妈的钱供他上学，读到初一便被迫辍学了。这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也成为他一辈子的追求。虽然1992年就从文化馆领导岗位上退休了，但看书、写稿、搜集文史资料，仍是他每天的必修课，他毕生致力于学习。

　　他对他的子孙们说得最多的是那几句话：“学习最好，书要好好读，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知识是最宝贵的，一个人有了知识才有用处。”

　　子孙们去看望他时，老范总会跟他们聊起最近自己又淘到了什么好书，并把好书推荐给他们带回去看看。除了买书，老范还订阅了几十种报纸，看到好的内容他都会剪辑下来收集好并装订成册。他的子孙中有几个在政府部门任职，他专门收集了一本《中国贪官剪辑集》，经常拿出来让他们学习学习，警钟长鸣。在他记录1991年至1992年事件的日记本扉页上写着：“无贪心，无私心，心存清白真快乐；不寻事，不怕事，事留余地自逍遥。”是他一生坦荡的真实写照。

　　“他总是叮嘱我们有空要多看看书，但从不强求我们要读到什么程度。”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对大多数学生来说都是最轻松悠闲的时候，但他的大孙女那个夏天却没有白白度过。那年，正好老范在整理钱君匋的生平事迹。看到孙女每天白相，便想出了一个主意，让她把自己整理的钱君匋的生平事迹完完整整地抄写了一遍。通过抄写这厚厚的一大叠资料，大孙女对钱君匋的生平事迹也熟稔于胸。

　　“他对我们的工作非常关心，有关晚辈的点点滴滴都非常用心，像我驻村以来的有关报道，爷爷都会剪下来收集好。”大孙女说。外孙女婿是位教师，看到校报上有外孙女婿被评为优秀班主任的消息，他也赶紧剪下来。外孙女说：“我给领导当秘书的那段时间，觉得压力很大，外公总是鼓励我化压力为动力，好好干，要锤炼自己。”

　　很多藏书家嗜书如命，舍不得自己的书外借，更别说送人了，但范雪森不同，他把书当礼物。很多书他看过后，觉得好，就送给别人看。许多仰慕他的晚辈前去拜访他时，他总会以书相送。热爱文化事业的他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能够指点人的生活、启发人的智慧、安抚人的身体、雕塑人的灵魂，书能给人带来一种特殊的精神慰藉。

　　“他从来不给我们送红包。”老范的孙女、外孙女回忆道。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成人后，老范从未给她们送过红包当礼物。“小时候，每年的除夕夜我们总会收到一件特殊的礼物，像亚运会、奥运会、世博会的纪念币、邮票等，无形中教育我们要关心国家大事。后来，我们三个女孩子长大后，爷爷就送我们一些女孩子戴的东西。爷爷的心态很年轻，虽然80多岁了，但思想一点也不古板，观念与时俱进。我们从来不觉得他老，谁能想到他就这么走了……”

　　对自己的孙女、外孙女如此，而范雪森给孙女婿、外孙女婿的见面礼也很独特。“那年，我跟男朋友确定了恋爱关系后他第一次正式上门时，外公没有送他其他东西，而是送了一支派克笔。其寓意不言而喻，就是希望我们多看书、多动脑、多学习。”外孙女说。不管是孙女婿，还是外孙女婿，范雪森给他们的见面礼都是一支派克笔。

　　“外公非常喜欢小孩子。”范雪森的外孙女说，“我妈妈退休后，去帮助外公照顾外婆的时间多了。后来，我儿子出生后，4个多月起我妈就带着去看望‘太太’了。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外公送了一套红十字百年纪念币给他，希望他长大后能当一名医生，救死扶伤。后来到第100次去的时候，我外公又送了一套刘少奇纪念币作纪念。”在老范的日记里，清晰地记录着这个孩子去的日期，并用红笔在括号中注明第几次。对子女的拳拳之心跃然纸上。

　　睹物思人。如今，这些珍贵而独特的礼物，寄托了子孙们对他无限的怀念。

　　工作上兢兢业业、对人以诚相待、对爱人不离不弃……

　　老范就像一首深沉的诗，他的子孙们默默地读，泪轻轻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