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江南，除了工作上的需要外，少不了是受了那些温婉的古典诗词的蛊惑。韦庄的《菩萨蛮》里有云：“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这是有点勾人魂魄的。美景与美人，谁个不欢喜呢？我来自北方，江南的人情和风景与故乡实是殊异，其差别可谓判若云泥，时时令我目瞪、每每使我口呆。

　　但落脚乌镇，对我来说，绝对是一个意外。一次，偶然间，我看到电视里在播刘若英和黄磊主演的《似水年华》，电视剧里的背景引起了我的注意，看了好久才搞清楚那是一个叫“乌镇”的地方。当时就觉得一个字：好。

　　后来，我在乌镇谋得一份教书的营生。先是在乡下，后来到镇上。乡下与镇上的风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乡下的风景粗犷、人情淳朴；镇上的风景精致、人性精灵。乡下的池塘、草坡、桑田随意地散落着；镇上的小桥、长巷、民居多了一份修饰后的整齐。在乡下的那几年，教书之余就是读书，读书之余就和学生们去田间钓龙虾、野炊、摘桑葚什么的。我还借着家访的机会，在乌镇乡间的广阔腹地里一次次地漫游。这里虽不是名山大川，也不是繁华闹市，既偏僻，又冷清，但这里也很“江南”，有着江南最后的纯粹：大多村庄都被碧水抱在怀里，水草在河底缓缓招摇，池塘的清水里凫着红掌的白鸭，意象很是纯美，你也会遇到有着“竹园里”这样好听名字的村落。到了镇上的日子，就喧闹多了，因为镇上多商业。闹中取静也就成了常态。

　　我也常常起得很早，到菜场和茶馆里去。早上，菜新鲜、货色多，是选购的好时机，那时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起劲地和小贩砍价让我很兴奋，那些鼎沸的市声其实是很好听的，让人能听出人生的热闹来。我去茶馆，但并不是来喝茶的，我来是要听那些乡音和土话的。那天，走过乌镇北花桥下的茶馆的时候，看到里面的茶客们高谈阔论、热闹异常，心想这不是学习方言最好的去处么。于是，只要有时间，我必然要去早上的茶馆，要上一杯茶，缓缓喝、默默听。茶客们三五成群，多是老相识，我有时一人独坐，茶客们经常会投来疑惑的一瞥。一年下来，辗转乌镇的茶馆，土话虽然说不流利，但意思是全然都明白了。明白之后，才知道原来这里的方言里保存了很多古代汉语的词汇，其声调听起来也是婉转顿挫，很有韵味的。走进乌镇的方言其实是走进乌镇的捷径。

　　东栅的景区开发得比较早，我去的次数也多，了解也深。里面的水、桥和长巷最是令我着迷。水多其实是算不上特点的，江南何曾水不多？令我欢喜的是水与桥的结合，桥的坚硬最终在水的柔软里消解了，借助了水，桥完成了成为圆的梦想。长巷另有一番风韵。长巷的可贵在于其窄而长，长而曲。窄则显巷之空间的可贵，长则缓慢而悠然，曲则回肠荡气。

　　想想我对小镇气息的迷恋，也是有理由的。在我看来，较之于乡村，小镇少了些田园的纯美，多了些现代的品性；比之于城市，小镇多了些田园的悠闲，少了些浮躁的喧闹。小镇兼具乡村与城市的优点，悠闲缓慢却不闭塞落后，尤其像乌镇这样的古镇，还给人提供古典的想象，满足人的古典诉求，在理想和现实、精神和物质之间找到了绝妙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