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车走在马路上,两旁的梧桐树在秋风的催促下不时地落着叶子。叶子瘦黄瘦黄的,叠在一起,悄然间已铺成了一条“地毯”。“地毯”长长的,伸向远方。急促的秋风从背后吹来,也仿佛助了我一臂之力,使我加快了速度。沿着乡间的水泥路前进,两边的菊花赫然入目,一片片,一层层,雪白雪白,铺天盖地。几个黑点在其中挪动,使这片景色充满了味道。
我到达家里时,奶奶的半截身子正藏在菊花地里。灿烂的阳光从东方照耀下来,也照射在她紫酱色的脸上,仿佛成了一具古罗马时期骑兵的面具。门外的三分地是我家的菊花地。西头土坡上种的是小菊花,奶奶说小菊花泡茶特别香,送朋友最好。坡下的几畦田中,菊花或稠或稀地开着,有的大方,有的害羞,有的干脆还在沉睡。用不了多久,这些可爱芬芳的花朵就要被采摘,然后烘干晒干,直至被运到很远的陌生之地。
江南的农村,就这样世代种植菊花,以菊为业,深耕细作,换取钱粮。菊花的价格由市场决定,每年都不同,有时甚至相差很大。在我的记忆中,十来年前差不多是5元钱一斤,据村上上了年纪的人说,有一年价格仅在3毛钱一斤,以致许多农户都懒得去摘,白白地烂在了地里,十分可惜。这几年,菊花价格一路上升,去年达到了每斤20元左右。以这个价格算,如果产量每亩150斤的话,那么收入便在3000元左右。这足以让农户们开心。然而今年,农民们却开心不起来,他们预计今年的价格不会超过10元一斤,这相当于要减少一半的收入。今年以来,养蚕、养羊、桑苗样样不景气,虽然是在收获的季节,代之以的却是无奈。
这个季节,乡间的小路上看不到孩子在奔跑,看不到老人抱着儿童散步的景象,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老人孩子便负责后勤,因此也不那么自由了。大人们匆忙地在乡间小路上奔波,遇到村民,也仅招呼一声便相视而过,各忙各的活。
当太阳的最后一缕光亮消失在田埂时,田野中依然不时传来嘎吱的声响以及阵阵咳嗽声。当城里人吃完晚饭,躲在屋里看电视打麻将时,或许菊农们还在为了一顿再平常不过的晚饭忙碌着。吃完后,他们又将沉没在一片雾气之中。屋内热气腾腾,屋外早已露气降临,寒意逼人了。火热的劳动驱散了冷意,屋内一片温暖。
我奶奶已经75岁高龄了,仍然和所有辛勤的村民一样,战斗在茫茫天地中。我没有明显发现她的白发增添了多少,可她却不只一次地和我说,眼睛越来越花了,看不清东西了。有时,明明看见我从远处来,却不敢开口叫。我听完,内心感到十分痛苦和不安。奶奶是一个做了一辈子农民的人,没有一天不在田地里,从来没有休息天。她总是尽力利用土地的价值,在上面种植各种东西。她用年复一年增多的皱纹和白发,换取土地对于她的回报。土地年复一年,还是那片土地,而奶奶却已步入生命的晚年。
我从来没有看到奶奶停下手脚的时候,她总是那样精力过人,不知疲倦地劳作。即使今年菊花价格不高,她也没有埋怨一声。只有在做饭的时候,奶奶才从土地上抽身而出,让炊烟袅袅升起。
下午一吃过饭,奶奶便挎着篮子又下地了。刚剥了个橘子,还未吃到一半,村民春娥跑来,急促地喊奶奶:“嫂子呀,下午帮我采菊花。”口气似乎是命令式的。奶奶一听,顿时兴高采烈,没有任何思考便奔回家,推出那辆旧三轮车,使劲蹬了上去。由于用力过猛,车子翻了身,奶奶从车上跌落了下来。爷爷看见了,用重重的口气说道:“这么不小心,急什么急!”奶奶羞涩地一笑,说了声“挣个10块钱也好”便又重新蹬了上去,弱小的身躯又飞奔在崎岖的乡间小路上。
我望着奶奶远去的身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我想,我的爷爷奶奶们也许是中国最后一代完全地道的农民了。他们永远不会背叛土地,永远守护着这片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热土。痛苦、幸福、无奈、喜悦、生死全在这里。我应该向奶奶致敬。这样想着,我便又低下头去,将自己埋入了菊花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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