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有一条梆子船常常游走于周围的乡村之间,这是一条类似于乌篷船的小木船。
起初,梆子船上只有一个残疾的男人。男人的双膝以下部分没有了,容颜沧桑而疲惫,幸而双手还健康,他摇着梆子船,四处乞讨为生。
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船就是他的家;残缺的双腿不能行走,船就是他的脚;无法在田间劳作,船就是他的土地;江南水乡纵横交错的河流,是他行走的路。
每隔两三个月,男人就会摇着他的梆子船来到我们村,在河埠头泊下船,敲起梆子,清脆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村庄。
梆子声响起来,村民们就知道,是那个乞讨的男人来了。不用谁号召,听到梆子声的男女老少,每家每户都会准备一点东西,一般是一小碗大米,也有的人会拿上一件旧衣服,或是几分钱,欣欣然走下河埠头送给这位可怜的男人。
无论送钱还是送物,那男人都会千恩万谢地接受,唱一段旧戏剧或是说一段讨彩头的话,算是对好心人的答谢。每到一个村庄的河埠头,他会停留上半天,然后去别的村庄。
那时候我还小,并不知道人间的苦难和艰辛。我和小伙伴一起在河岸上,追随着梆子声转遍附近的村庄,看那个男人划桨时荡起的阵阵涟漪。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孑然一身在河流上日夜漂泊,在无边的夜色里,仰望着满天星辰,真不知他该如何打发漫漫长夜里的寂寞与孤单。
有一回,梆子声响起,走下河埠头的人们惊讶地发现,船上多了一个女人,这女人四肢残疾,精神也不太正常,用绳子拴着。
好奇的人们就向男人打听女人的来历。
男人也不隐讳,说女人是他捡来的。因为精神不太正常,他也问不出女人的姓名和来历,可能因为精神和身体双重残疾,就被家人遗弃而四处流浪。他在一个村庄行乞时,村民向他说起了这个女人,那时候,女人正巧流浪到这个村,他于是请村民把女人领到了他的船上。他虽然一样没有家,好歹还有这条船能遮风避雨,“现在,他是我老婆。”男人这样介绍这个女人,眼光里流露出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怜。
男人说这一切的时候,女人则在一边傻乎乎地对人笑。
对他们两人来说,可能这是最好的归宿。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女人会愿意跟着他四处漂泊,也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愿意收留这个女人。梆子船上的男人既是做了一件好事,也是给自己找了个伴儿,长夜漫漫,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做伴了,而那个女人,也可以从此结束居无定所的生活,有一个照顾她的男人。
从此以后,梆子船上,一对苦命的男女相依为命。
大约有三五年的时间,梆子船经常会来到我们村的河埠头,悲怜的一幕周而复始地上演着。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梆子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来的。总之,梆子船后来始终不来了,不知是那个男人老得摇不动船了,还是他们已经双双离开人世,或是在民政部门帮助下,在某一个敬老院里安享晚年,这一切不得而知。
多年以后,当我在城市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们漠然面对行乞的乞丐,我就会想起这个摇梆子船的男人,想起那些欣欣然走下河埠头,尽己所能给乞丐一点施舍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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