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时候，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弄到一粒葫芦籽，后来居然成了他一桩心事。父亲为了种葫芦的事征求过小区物业的意见，在得到否定后仍不死心，后来物业实在没办法，同意他在小区最南角的栅栏边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种下。父亲高兴极了，为防意外，他还特意与几个负责院内除草的物业工作人员打了招呼。

       从此，这棵葫芦就成了父亲的“小女儿”。父亲每天起床后都要去看看她，时不时给她浇浇水，锄锄草，还把我们家的淘米水、菜皮什么的拿去喂她。可喜的是，葫芦女儿还算争气，一天天长大了，开出了许多小黄花，还结出许多小葫芦，在阳光的照耀下，葫芦上细细密密的绒毛闪烁着漂亮的光泽。

       那几天，我常常听父亲欣喜地对母亲说，“四个，四个，两大两小！”搞了半天才闹明白，是藤蔓上结出了四个葫芦，两个大的，两个小的，还有一些更小的葫芦。父亲说起那棵葫芦时显得特别兴奋和自豪，眉角间藏不住的得意都要飞扬出来。母亲几次跟他商量，“趁葫芦嫩，摘下来吃吧？”父亲这下可不乐意了，非常认真地问我们，可不可以不吃他的葫芦，等长大一点，摘下来摆在家里做个纪念？他的认真劲把妈妈和我们姐弟俩都逗笑了。

       父亲的葫芦虽然种的位置很不起眼，但由于他对葫芦的频频关爱，还是引起了小区里不少邻居的注意，不少人都开始关心这棵葫芦。一天上午，父亲在出门看他的葫芦时，隔壁大楼的赵阿姨对他说：“你这两个葫芦长大了，有点显眼了，你应该拉过些葫芦叶子遮盖住它们，可别让别人偷走了。”父亲想了想，按照她说的话去做了。

       可是，就在好心的赵阿姨向他建议要遮盖葫芦的当天，两个大葫芦突然失踪了！

       父亲回家后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这倒底是谁干的？！”我们全家猜了一晚上，把小区认识的不认识的邻居全筛选了一遍，仍然猜不出个所以然。想来想去，难道还能是早晨那位好心的赵阿姨？话一出口，未免又觉得我们太过小家子气，看着父亲难过的样子，我灵光一现，想起了小区物业的监控设备，而且有一个监控探头正好对着南栅栏的方向！

       第二天早晨，父亲的好心情已经恢复了，一家人在饭桌上高谈阔论起高科技设备的好处，仿佛我们已经为那棵葫芦找到了罪魁祸首，我还大嚷着一定要将小偷绳之以法。

       问题看起来似乎都解决了，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吃过早饭，我提着包刚下楼，一瞥眼竟然看到早已下楼看葫芦的父亲爬上了南边的栅栏！我赶紧跑过去，原来昨晚幸免于难的两颗小葫芦又失踪了一颗！父亲难掩心中的悲愤，一气之下，全然不顾弄脏身上的衣服，爬上栅栏，要把剩下的那颗小葫芦摘下来！

       我知道他心里肯定舍不得，就开始劝他。脾气一向十分温和的父亲居然说起了脏话，他用一副我从没见过的、像小孩子一样极其气愤的神态、自言自语地咒骂着这个频频伸出黑手的小偷，让我在陪着他生气的同时又禁不住笑个不停。几番周折，父亲终于摘下了这颗稚嫩的、周身毛绒绒的葫芦，他甚至还用命令的语气让我立即把小葫芦送到家里锁起来！

       由于为这棵葫芦跟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打过多次交道，当天晚上，他们非常热心地帮忙调取监控录像，录像画面很清楚地显示，两次都是小区里几个调皮孩子捣的蛋。我们全家对于这个结果多多少少有点意外，也有一点点欣慰。因为，毕竟是好奇贪玩的孩子，至少，不是无聊的成年人。

       母亲说，“等我找机会去告诉那几个孩子，葫芦要长大一点再摘，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也安慰父亲：“算了吧，我看还有好多小的呢，我们一起等，等它们长大了，就摘下来放在家里做纪念。”父亲看看我们，什么也没说，但是点了点头。气氛缓和了，我想起了早晨的事，于是就把父亲悲愤地摘小葫芦、脏话骂人的经过讲给母亲听，父亲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父亲一如既往地每天起床后去看他的葫芦，那些手指头大小的葫芦成了他新的希望。我盯着父亲的背影，那种痴迷程度让我想起了动画片《葫芦娃》里那个一心种葫芦除妖精的老公公。

       记得那天晚上，父亲回来时脸色很难看。我下意识地往楼下葫芦的方向看去，洁白的栅栏上，那抹绿色早已无影无踪。
       原来邻近的小区要搞装修，栅栏作为公共区域，被他们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发现了。可能是长势颇好的葫芦藤蔓给邻近小区留下瓜田李下的印象，一群装修的民工自作主张地将她连根除掉了。

       父亲很懊悔，他说忘记和邻近小区的物业人员打招呼了。

       父亲付出了一个春天、一个夏天的希望和汗水，在秋天里，在并不自愿的情况下，收获了一个小小的嫩葫芦，然后，一切，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地消失了。后来，我这个没有经过父亲那个“苦日子”年代的人，每每想起他为了一棵葫芦懊恼了好几次就会“没良心”地笑上半天，可是每次笑过之后，对于这件事情的结果都会有些心酸，为那棵没有成才的葫芦，也为父亲白白付出的那么多的希望和汗水。

       林立的高楼大厦、高档的住宅小区，看似风光无限的城市，其实悄悄改变了我们多少普通人平凡而简单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