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不惑之年，参加过各式各样的宴会，自然听到过许许多多的祝酒词，但这些祝酒词中很少有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原因是这些祝酒词不论是主人讲的还是客人讲的，用语几乎全是千篇一律，毫无特点可言。然而，前些日子读西汉文学家刘向的《新序·杂四》，读到一条别具一格的祝酒词，使笔者耳目一新且大吃一惊。原文是这样的：“桓公与管仲、鲍叔、宁戚饮酒。桓公谓鲍叔：‘姑为寡人祝乎？’鲍叔奉旨而起曰：‘祝吾主毋忘出在莒也，使管仲毋忘其束缚而从鲁也，使宁戚毋忘于饭牛于车下也。’”

　　桓公是春秋时称霸诸侯的齐国之君，管仲、鲍叔、宁戚三位是辅佐齐桓公的上卿。按常理，在称霸诸侯之后，国君正在高兴头上，请三位辅佐他的上卿饮宴，是大家都十分欢愉的事，酒席间讲点鼓舞人心的吉利话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是国君特指鲍叔致祝酒词，鲍叔顺口讲点桓公喜欢听的，亦是理所当然。即使是嫌光说捧场话没多大意思，那么至少也就该在讲足成绩之后再适当提一些今后应当注意的事。但是，鲍叔却不这么做，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讲要对方不忘一生最羞辱的事即桓公“出在莒”、管仲“束缚而从鲁”和宁戚“饭牛于车下”的往事。

　　这三件最遭羞辱的事是些什么呢？这里稍作点介绍：“出在莒”和“束缚而从鲁”，说的是齐国早年发生内乱，公子小白（即后来的齐桓公）在鲍叔的协助下跑到莒地避难，受尽千辛万苦。而管仲则协助小白的哥哥公子纠跑到鲁国。之后平乱，小白先行返国当了国君，叫鲁国杀了其兄并把辅佐公子纠的管仲逮捕送回齐国。而“饭（喂）牛于车下”是指宁戚不得志时做贩牛生意，他想要齐桓公重用自己而苦不得见面，打听到桓公某日要出城迎客，便吆着牛到齐国都城，夜宿郭门之外。第二天，桓公果然出了城，宁戚立即叩着牛角而唱歌，引起了桓公的注意，从此他便成了齐国参与高层决策并分工管理农业的官员。以上这三件往事，都是发达之后的齐桓公、管仲、宁戚平时不愿再提及的耻辱史，谁知在齐国称霸诸侯之后，君臣四人因祝捷而饮宴并祝酒时，鲍叔却一反祝酒词讲吉利话的惯例而特意把它们讲出并要他们“毋忘”，实在是太反常了。

　　当然，作为一个陪伴齐桓公大半生的上卿，鲍叔绝不可能连官场上起码的规距都不懂。他之所以如此，关健在于他是位贤者，要说最能对巩固国家政权起作用的话，不说大而无当只是为博得主子一时喜欢的大话、空话、不起作用的赞扬话。在他看来，齐国称霸诸侯，只是强国的开始，今后的路还很长，而要永葆长治久安，关健是当权者要戒骄戒傲，而今天桓公其所以邀他们几个饮酒并亲点他“为寡人祝”，就说明他已经有了心满意足之嫌，若不在现在就给浇点冷水使其清醒，到将来就晚了。于是，他不顾君臣之间身份之别，不顾官场上的互相捧场，这才讲了那么三个“毋忘”的祝酒词。从这段一反常态的祝酒词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大贤者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