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我的记忆里是摇晃的，尤其是中秋的月光，总是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个人。

　　许多年前，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很高兴，父亲比我还高兴，因为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开学那天他要送我去上学，我一再拒绝，可他执意要送，并说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还有那么多的行李，路上不方便，你一个人怎么弄？我说手提肩背就是了。其实我是想一个人出去闯闯，证明自己已经长大。父亲又说自己也想到南京看看，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南京呢。我知道他还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

　　那时的火车都是绿皮车，速度慢，一路要停许多站，从我们老家到南京要在火车上待一天一夜。于是，父亲和我早早从家里出发，搭公共汽车到县城，然后再从县城乘火车去南京。好不容易挤上火车，火车上却没有座位，我们只好在中间的过道里站着。那时火车里还没空调，里面就像个大蒸笼，再加上人多味重，我几乎要晕厥。一路上，我和父亲几乎是沉默无语。等到下午的时候，有人下车，父亲终于抢到了一个座位，并对我说：“这下好了，我们可以轮换着坐了。”他要我先坐，我一屁股坐上去，真是舒服！我已经站了半天，腰酸背痛。我坐了一会，想到父亲也是一直站着的，就要让他坐，他却说平时在家坐多了，站站不碍事的。其实，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多坐一会。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父亲才愿意坐。天渐渐地黑了，夜幕悄悄降临，父亲坐了一会，忽然喊我，要我坐他腿上，我死活不干，可是父亲执意要我坐他腿上。我坚持了一会，实在是累得不行，只好坐在他的腿上。坐在父亲的腿上，我竟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小时候也常坐父亲腿上，缠着他要他讲故事，那时父亲很年轻，可是现在父亲已人到中年了，他眼眶深陷，身体因为平时体力活干得太多而有些佝偻，清癯的脸上也出现了皱纹。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父亲，只怪自己平时太粗心了，在我心目中永远不会老的父亲也老了。父亲和我说了很多，不外乎是要好好学习，不要挂念家里，出门在外，要尽量和同学搞好团结，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不要不舍得花钱，缺钱就给家里写信。我听了心里很难受，眼睛慢慢地湿润起来。

　　大概父亲看出我表情的变化，忽然指着窗外的月光说，你看今晚的月光多明亮啊。我说今天是中秋节，父亲似乎想起什么说，你不说我都忘了，不知你妈他们在家过得怎么样？于是，我们把视线转向窗外的天空，看窗外的那轮明月，火车轻轻地摇晃着，月光也随着火车一起摇晃着。火车穿过大山、穿过河流、穿过乡村、穿过城市，可窗外的月光始终明亮着、摇晃着……

　　是的，那是我和父亲第一次一起坐火车，第一次说了那么多的话。此后，每当看到月光，我就会想到父亲，想到父亲和我在火车上度过的那一夜，父亲清瘦的面容立刻浮现在我眼前，父亲的话也言犹在耳。

　　现在，父亲再也不能和我一起看那摇晃的月光了，但那个明亮的月光，一直在我心里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