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老舍曾说过，考而不死是为神。是的，只要是读书人，即使文弱到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任何骄人的本钱，他也绝对可以胸脯一拍，来一句豪言壮语：“我什么样的考试没有经历过？”

　　笔者一介书生，自然也是久经考场，什么样的考试都经历过，包括那种长达六个小时的马拉松式自考本科段综合考试，更有这样一种考试，其特殊程度也许连资格最老的读书人都闻所未闻。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是在1983年秋天，我因高考落榜，与一些志同道合者来到屠甸中学读高复。一个星期天，班主任曹老师突然要我们每人带上钢笔去镇上参加考试。我们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后来到一个工人俱乐部模样的地方，只见一间烟雾缭绕的屋子里坐着20来个大汉。曹老师对我们说，这些人全是轮船驾驶员，都不识字，今天驾驶员资格考试，你们先把题目解释给他们听，再把他们的回答记在考卷上。于是，我们一帮一地开始考试了。我的帮助对象是个四十开外带苏北口音的黑脸大汉，他的样子容易让人想到张飞或者李逵。他给我递上一根烟，我没有接。我想，把题目解释清楚，这并不很难。可是要我把一无所知、且对方又几乎完全是用苏北方言说出来的航运术语记下来，难度实在是高得可以。此时，一向做事认真的我使出浑身解数，全力为他记录。他怎么回答，我就怎么记录。可是有一个填空题，具体内容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我当时听他所说的一个术语好像是“西山梧桐”，当然正确的答案绝对不是这几个字，但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很想问问坐在前面的另一个驾驶员，对方说的是什么，可这是考试，那样做的话就是作弊了。其实坐在前面的那个驾驶员同样不识字，操的也是外地口音。我反反复复解释题目，他一遍又一遍回答我四个字：“西山梧桐。”于是我语气坚决：“肯定不是西山梧桐！”他态度强硬：“就是西山梧桐！”最后，我别无他法，只好填上他情有独钟抒情味特浓的那棵“西山梧桐”。

　　此后，我心里时常纳闷：在水面驾驶轮船，怎么就突然跑出一棵梧桐树来呢，而且还是栽在西山上的呢？我这个人凡事喜欢弄个明白，不弄清楚心里就不舒服。有一次，我专门就此事请教行家——我儿时的玩伴建平兄，当时，他正在嘉兴市航运公司工作，也是轮船驾驶员。可是没想到湖州航运学校毕业的他面对我所说的“西山梧桐”，竟然也是一脸茫然。

　　十几年后的一天，我偶然在一本有关水上航行的杂书上看到4个字：系船浮筒。

　　啊！当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西山梧桐” 竟然是用于系船的浮筒。

　　原来，浮筒是一种装有扣环的空心金属筒状装置，下端以锚一类的东西固定在海底，码头没有空位时，船来了之后可以系在浮筒上，停泊在码头外的水域。

　　我当年爱好文学，读文科。人家用苏北方言说“系船浮筒”四个字，这在我这个土生土长同时根本不知道“系船浮筒”为何物的桐乡人听来，当然就是不无浪漫充满抒情味的“西山梧桐”了！

　　轮船驾驶员作为专业技术人员，居然是文盲，又不会说普通话，这实在是那个特定年代里的一个特殊现象。如今，回想起当年那次让人哭笑不得的考试，或者叫助考，或者叫“双人联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