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街东端的浒弄口,临河长着一株两三人合抱的皂荚树,浓荫遮得河水一片青绿。
如今,这条长不到一里的横街,还依稀能见到清民时期的商街风貌遗迹。
那天,陪了省里两位诗人去看故乡那条横街。他俩正在写一组运河文化的文字,因此沿运河的各处跑跑,浸润了运河风水的故土遗迹,大约会让他们的写作生出些灵感。家乡现今这条长不到一里的冷街,还依稀见得清民时期的商街风貌遗迹,不,更多的是可以从那些已经成为历史的真实或仅能做传说的故事中感受些这里先人的风骨。一地故纸,主客都提足了兴。
水乡小镇多有弄堂,在横街,粗一算就有八条弄。从东头紧傍古运河的浒弄开始向西二十来步是混堂弄,再走几步是羊行弄,再往西走则是半爿弄、立总管弄、西寺弄、保安弄、观善弄、庙弄。
故乡崇德原是县治,在元时还是州治之地。一条古运河纵贯市心,为吴越孔道,“贡赋漕挽,輶使四出”,自然是一个极闹猛的水陆码头。1861年太平军占领县城,河东夷为一片废墟。西岸的横街就逐渐成了县城的商街。至今,好多临街房屋的推板上影绰斑驳的字影里尚能窥见清末民初的风貌旧迹。
从运河畔的旅馆出来,南行二三十步就是浒弄口,临河一株两三人合抱粗的皂荚树,浓浓的树荫遮得河水一片青绿。河对岸,横亘在那弯运河故道水面上的是一座巍巍的石拱高桥,名“司马高桥”,建于明洪武年间,是现今古运河上难得留存的一座古桥了。一弯孤影,满脸沧桑。
折进浒弄口,向内通进去的就是一条横街。昔日是一丈来开阔的石板街面,现在自然已是水泥路面了,只是两边的靠街排楼仍然是旧时式样,不时夹一幢石库门包墙房子:明代做过山东布政使的劳永嘉老宅,清初浙派诗人的代表人物吴孟举的“守愚堂”,足球名将戴麟经的祖居“戴家厅”等等排将过去,每一幢这样的宅子里面都有许多故事可说。
半爿弄界分东西横街。弄西侧十来步路有一宅,界石刻有“善长当”三字。它原是红顶商人胡雪岩在此设的当铺,胡氏败落当铺被湖州商贾接手。15岁的陈英士曾在此当学徒,后加入同盟会,成为孙中山先生亲密的战友。在此后至辛亥革命期间,他是一位叱咤风云的战将。上海光复他被推举为沪军都督。至袁世凯加紧复辟,他毅然讨袁,袁世凯曾以七十万大洋悬赏他的头颅,终于被刺。其时孙中山先生正在沪上,闻讯当即赶到现场抚着他的尸体痛哭:“失我长城!失我长城!”
崇福中山公园内原先建有陈英士纪念塔,由当时的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题写碑名,蒋中正的题词是“碧血丹心”。此碑在文化大革命时自然在被毁之列。
乡人常提在嘴边的还有秋瑾女侠的密友徐自华女士。这位出身名门的南社女诗人在任浔溪女校校长时和来校任教的秋瑾意气相投,并由秋瑾介绍加入同盟会。在革命党人举义前夕,秋瑾匆匆来崇,她是为筹措起义经费而来,徐自华当即将个人积蓄及妆奁计黄金三十多两资助,后秋瑾在绍兴被捕,就义于绍兴古轩亭口。其时缉捕党人,风声鹤唳,徐自华得讯,却毅然冒死赴绍兴把秋女侠遗骸偷运到杭州,埋骨西泠——后人遂有了一段“徐自华三葬秋瑾”演义。辛亥革命后,她创办竞雄女校。如今,处在横街西端的徐自华故居依然,堂前飞燕呢喃,仿佛在述说着百年沧桑和女词人的许多故事。
西横街是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吕留良出生的地方。这位一代理学大家,不曾想到死后四十多年会和他的儿子吕葆中遭剖棺戮尸;幼子毅中、学生沈在宽被杀头;吕氏阖族男女老幼一百十一人被发配至黑龙江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雍正十年十二月十七日嘉兴府尹奉浙江总督李卫谕会同石门知县执行雍正上谕,这天雨雪迷漫,长板桥边军警林立,之后吕氏墓地一片尸骨狼藉。而与此同时,风雨凄迷之中,吕氏亲属披枷带锁,在一路泥泞中开始了几千里遣涉的不堪之旅……
两位诗人专注地听我一路介绍,不断地拍照。我不知道他们在这一街的故纸堆中发现了什么,我的思绪却被历史回放的一幕幕镜头陷进了沉思。是的,这一幕幕对于时代来说它是历史,对于百姓来说它是故事,对于追寻者来说,这条小街积淀的却是一种文化。是水乡的先贤那种柔如春水又凛若冰雪的节操,是水乡先人那种秉持正义,抗争强暴的风骨,是水乡先人那种孜孜以求、勤勉创业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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