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季节的到来都是以某种东西为标志的,于夏天来说,便是蝉。
国人对蝉有着复杂的情结。爱之、咏之者甚众,伤之、甚至厌之者亦不少。古往今来,描述蝉的诗文可谓不胜枚举。爱之高洁者如“高蝉多远韵,茂树有余音”,歌之清雅者如“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这都是因喜蝉声境界高远,卓然遗世所致。
蝉声就这样来了,又是一年。悠长的蝉鸣声带着一丝燥热,喧染着夏的气息。于这样的氛围里,人是闲适而从容的,甚至可带点慵懒或倦怠。炎炎烈日,或许是老天爷赐予人们的礼物呢,消夏,尽可如斯。
蝉有时的确代表着这样的“无想”象征。南方的消夏,与北方的“猫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从清晨开始,蝉在扮演着音乐家或义工的角色,不知疲倦地奏着乐曲,毫不间断,当聒噪成为习惯,蝉鸣就变成了流淌的清泉。
高树鸣蝉,人们不能辨别它们的所在,除了喜爱捉蝉的孩童。人们只知道它们呆在树上,杨柳、桑榆、松柏,越是林密的地方,蝉鸣越响。七月流火,蝉与树紧密连在了一起,没有人对之提出疑义。
忽然听见蝉鸣有些异样了,声音不再连在一起,却分隔成数段,也不再嘹亮,有点怯怯的味道,这是秋的讯息。记忆中刚上大学那年,在校园里听到的蝉鸣是最难忘的。黄昏,一个人走在陌生的校园里,听到蝉鸣,就像电影《苔丝》里见过的场景:安吉尔坐在高处,面向西方,吹奏一曲哀怨的长笛。
此时方觉得蝉声竟是如此凄婉,以前在老家从未如此。蝉鸣在一瞬间完成了质变,所有与离别、伤逝有关的情绪便统统指向蝉了。也明白了古人感怀的种种缘由:寒蝉凄切、冷蝉声残……
我也曾被此般的情绪深深感染。由夏入秋,原本无辜或者可爱的蝉蒙上了悲秋的传统色彩。如同怕见飞花,怕听啼鹃,此时却是怕听鸣蝉了,怕蝉扰乱了本来平静的心境。
人们无论是赞美,还是愁怨,对蝉的百般情结最终都化归为原本的自然。蝉声终于渐稀,面对西风到来,那时再不会有蝉鸣了。
作为长达数月的听众,我们准备好了么?一直呆在高树枝头的蝉,要说再见了。在这段有蝉的长长时光里,我们是否早已宠辱不惊,有了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禅”境?
我们不能苛求指责这位每年拜访我们的老朋友。还是抛开太多的拟人化因素吧,以西方科学精神看待蝉好了。恰如法布尔所说的那样:四年泥土下的黑暗,一个月阳光下的歌唱,经历了化蛹为蝶般的蝉是伟大的,它们完全值得尊敬,唱响的是对生命的礼赞。
这种体悟的最佳标本应当是听夜蝉。暮云四合之时,万籁渐寂,惟有蝉还在沉吟。在浓密的暗夜中,对那些虫儿来自心灵的呓语也陡然觉得深刻起来,没有在同样的黑色中长时间的涅槃,何来如此持久坚韧的声音呢?
周围的高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叶儿无声地诉说季节的轮回。我们更应想念那些餐风饮露,择高而栖的蝉,年复一年,是它们与我们同在,一起奏响着前方悠远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