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了那么多年的人大代表，以前都是用举手的方式来表决的，很少看到有人反对。而这次不同了，票决的结果谁都难以预料。”

　　温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小城，因为“民主恳谈”而名声鹊起。备受国内外研究基层民主专家们关注。在这里，每一次基于“民主恳谈”之上的制度创新，都会掀起一股舆论热潮。“新河试验”、“协商工资”曾引起了中央高层的关注。

　　前不久，公共预算改革的“泽国实验”，又一次聚集了众人的目光。有学者称之为“中国式协商民主在基层的一次深化”。

　　从3月初至今，在泽国这个浙江省温岭市的沿海小镇，迎来了绿化大行动，数百人参与其中，130万元的绿化预算资金逐步被消化。可又有谁会想到，这项看似平常不过的绿化工程，差点因为镇财政预算报告未通过而被搁置。

　　低票过险关

　　2月29日，这个闰年才会出现的2月29日，对于许多人来说，只是日历本上多了特殊的一页，但对于温岭市泽国镇的人大代表而言，这一天或许会令他们终生难忘。就在这一天，在2008年泽国镇人代会上，泽国镇2008年财政预算的票决结果是：“总共93票，60票赞成，反对28票，弃权5票”。只比法定过半数多了6票(应到代表107名的半数是54票)。尽管涉险过关，但这个结果无疑会让在主席台就坐的镇政府组成人员惊出冷汗。有专家称，如果再差几票，可能就会酿成全国首起乡镇预算被否决的先例。“最初决定票决预算草案时，也有担心。预算没有高票通过，也说明工作还有改进的空间。”镇人大主席阮传正表示，“高达2.4亿元的预算收入怎么花，老百姓才最有发言权”。

　　同一天表决的《居委会增加工作经费5万元的预算修正案》的结果是：“共收回有效票91张，其中赞成44票，反对47票。此修正案未获通过。”主持人话音甫落，会场内响起的不是掌声，而是众人的惊叹声。

　　“实在是太可惜了。”泽国镇人大代表柳素莲的一声叹息，宣告了她前期努力的付诸东流。这位质朴的社区大婶领衔提交了《居委会增加工作经费5万元的预算修正案》。在接受采访时，她遗憾地表示：“就差那么一点点。镇里的领导前期给予了我们很大的支持，本想应该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多数代表们也会赞成的，可谁知结果却大出我们意料”。

　　一谈到“票决”，柳代表显得有些激动，“我当了那么多年的人大代表，以前都是用举手的方式来表决的，很少看到有人反对。而这次不同了，票决的结果谁都难以预料。”

　　“以票决方式替代过去的举手或鼓掌通过，可以让每一位人大代表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愿。”一直关注泽国镇预算改革工作的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政治系主任郎友兴教授表示，“乡镇人大采取票决的方式来表决财政预算报告，在全国实属罕见”。

　　　人大代表“预算恳谈”

　　在票决之前，代表们则刚刚经历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预算恳谈会。

　　“居委会经费太少，建议增加5万元”；“民兵培训经费太多，消防安全投入太少”；“文昌阁是我们镇的文化历史遗产，应该加强保护，有利于提升城市品位，200万元的修复经费还不够”；“文昌阁是应该加强保护的，但是，可以暂缓，因为现在民生问题更重要，这200万元的预算应该用于更急需的农村最低生活保障和其他项目上”……

　　预算票决前。上午，在泽国镇工人文化馆里，镇人大代表与政府组成人员就2008年镇财政预算展开了互动式的民主恳谈会。在预算恳谈会上，代表们频频“放枪”，会场气氛十分热烈。

　　基于多方的互动，代表们逐渐形成了共识。在下午的票决中，文昌阁投资减少95万元的修正案获得了高票通过。恳谈会上力挺文昌阁修建的毛建国代表在接受采访时表示：“镇政府领导跟我们做了解释，该项目要分步进行，资金会逐年追加。”据悉，95万元中的50万元，用到了代表呼声更高、群众反映强烈的“天网工程”上，以此来加强社会治安。

　　“恳谈，保障了公共财政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同时也增进了代表对政府的信任和理解。”王晓宇说。恳谈会持续了近3个小时，陈荣根代表说：“在人代会上，这样的预算恳谈会我是第一次参加。以前的预算总感觉只是政府几个人定的，我们代表只是举举拳头，而这次不一样了，人大代表真正参与到预算中来了，希望这样的恳谈会以后能多搞几次。”

　　“参与式预算”是指人大代表和普通民众可以在镇人代会上“参与”政府预算的审查，他们对政府的“花钱计划”发表意见并促成政府预算的调整。这项改革将协商民主与预算审查结合起来，在国内首开先河。学者李凡评价说：“温岭市的民主恳谈从10年前开始发展的时候，是在村和乡镇一级，而且是在体制外进行。经过乡镇一级的公共预算改革，已经将民主恳谈的这种协商机制从体制外引入到乡镇人大的体制内。”

　　人民群众“民众恳谈”

　　在这次公共预算改革的实验中，另一群主角的抢先亮相，进一步扩大了预算的民意基础。就在镇人大开幕一周前，在温岭市泽国二中的教室里，197名随机抽样产生的民众代表正在对镇2008年财政预算进行民主恳谈，并提出各自的意见。

　　此前，针对一些政府决策，泽国镇也曾举办过“民主恳谈”。2005年、2006年泽国的民主恳谈采用了“乒乓球摇号”的抽样方式———按照1000人口以上每村4人、1000人口以下每村2人的原则，确定了民意代表分配比例，全镇每户人家都分到一个号码，写有哪家号码的乒乓球被抽中，哪家就可派出1名代表参会。

　　而今年的197名民众代表，则是依据村民选举名单，利用Excel软件随机抽样产生。“这种以现代科学统计的随机抽样形式选出民意代表，并通过民主恳谈的形式让群众参与财政预算的讨论，是温岭市的首创。”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大学政府系教授何包钢说。

　　应邀出席本次民众恳谈会的63位镇人大代表，全程旁听了整天的会议。“那天，老百姓讨论得很激烈。”作为旁听人员的柳素莲代表对当天会场情景依然记忆犹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有人从预算报告中一个角落里挖出数字，要求官员说出个所以然来。”

　　根据民众的意见，镇政府经讨论决定，从农村基础设施建设“村村新项目”中调出40万元，作为困难村基础设施补助；困难农村老人生活补助从原来预算安排的2万元，提高到10万元。共作了4项预算的调整。

　　这显然不是巧合。郎友兴教授认为，“‘泽国实验’的民众代表与人大代表互动表明，人大决策的合法性正朝着拓展民意基础方向发展，而民意正不断地化为合法性的决策”。

　　“预算100%透明”

　　民众代表和人大代表之所以能在两次的恳谈会上，对预算项目如此明察秋毫，是因为泽国镇政府编制出了一本用绿色硬纸作封面，A4纸打印出来的长达48页的《泽国镇2008年财政预算支出测算表》。

　　这本册子对2008年泽国镇24852.3万元的财政预算提供了极为详细的预算开支清单，100%地呈现给了大家。有民众代表反映，“这个预算开支清单比我们家里开支列出的账目还要细”。

　　值得一提的是，预算报表中，将长期处于“灰色”状态、讳莫如深的公务费也一并和盘托出———在职人员8000元/人·年，招聘人员2000元/人·年。这让长期致力于基层公共预算改革研究和观察的李凡教授感叹不已：“到目前为止，参与式预算搞得最细的，算是泽国测算表了。”

　　“事实上，只有细化了的预算才有交付审议的意义。”郎友兴教授一语中的。

　　预算报告一经人代会通过就不能改动，政府官员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照单点菜”。预算改革带来的变化，在实际工作中开始显现。与泽国镇政府有过多次合作的何包钢教授对此深有感触，他说，“现在明显感受到公务用车少了。我们很多时候都是打的去镇政府的，吃饭一般也都在食堂”。一位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现在连打印纸张，各部门都要精打细算。透明预算带来的实际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泽国实验’理念上不复杂，技术上没有什么难度，其他地方是完全可以‘复制’的，关键在于地方官员是否真正落实中央所提倡‘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的执政理念，如果有了这种执政理念，那么，‘泽国实验’意义上的另类实验同样会出现并成熟起来。”郎友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