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像我这样聪明伶俐的，学个车，算啥事？开始学车时，很是轻松，嘻嘻哈哈的。我有两个师傅，开始教我的那个师傅，是帮助我的师傅训练我们的倒库。这个师傅很温和，四十多岁，人高马大的，手臂上绣了蓝蝴蝶，发型也很酷，瓦片头。他粗暴的外形，与温厚的内心，形成强烈的对照。后来，训练路考时，他也带过我一次。是桂花香溢季节，开车到半路，我内急，他就近停车。等我回来，他折了一枝桂花，插在副座前面的角上。我去驾校，总见他在休息室，玩手机。在玩什么呢？呵呵，他说，打游戏呢。我的师傅说，这是他大哥。哥俩感情颇融洽。

　　我有时去学车，看见学员们在休息室与瓦片头师傅热烈探讨学车技巧，瓦片头师傅吞云吐雾，眯着和善的双眼，交代我们在做直线行驶前最好加速到三档或者四档，拿烟盒和手机比划侧方停车。学员抽出一枝雪茄，或者韩国烟，给教练，抽几口，一起笑话外国烟不给力。使我想起旧时，车间里那些徒弟们到年节时，总是会想到曾经带自己的师傅，三两成群去看望师傅。那种同甘共苦的革命感情。

　　我家先生，有一次在路上，看见他驾校师傅的车子，抛下正说得欢的我，伸出头去热血沸腾地大喊一声，“师傅”。那师傅，笑吟吟招手。我自己的师傅，却是不抽烟的。而据我们单位的老张说，四年前，他学车时，是抽的。说起老张，我的教练微笑，说，主要是年纪大了，也不是不用心，接受慢。运气好，都是一次过。

　　师傅是个急爆性子的人。训练我们路考时，当时有个女大学生，大概知道他是个严峻的教练，话先说在前，“教练，你不凶的吧，你不要凶我啊，你哥哥很好的，你一定脾气也很好的。”我听了暗笑，说实在的，做老师的必须严。你不看后视镜就转弯了，就变道了，师傅严厉的目光像刀一样剜过来，手里的纸啪地甩在自己的膝盖上。你见道路旁窜出小轿车，急打方向盘，教练一脚踩住刹车，“多少事故就是这样发生的？你这一把方向盘，如果在高速公路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多少事故，就是因为吐了一个口香糖，看了个消息，扔了个纸团。先动脚再动手，先刹车再处理方向盘，知道这点比拿驾照更重要！”

　　一直觉得，自己的师傅除教学能力强之外，观察能力特强，你一走神，他马上严厉地紧盯住你，“你在想什么，啊？”呃，心理专家一样。是走神了，可没有想什么啊。我这人，崇尚能力。比如说看牙，就宁可不用公费医疗，到水平高、环境好的私人诊所。

　　也有轻松的时刻，师傅与你聊高领毛衣的选择。可是，那时我对学车已经非常认真，我是目不斜视的旁听者。这是通过坎坷的失败得来的领悟，学车，你不付出努力，就必须经历一次次的补考。

　　上周，我去参加电子路考前，同事阿成在食堂前遇到我，问，你的路考过了吗。我说，你有门路啊，没有，问什么啊。他说，我是真心问。今天去路考呀。孔子说过什么来着，和当时我的心理颇符合。我后来回家，在书橱里，找到那套《四书五经》。这句话，是在《论语》里吗。不在。后来，在《礼记》里找到。孔子在《礼记·表记》里说，“于有病者之侧，不能馈焉，则不问其所欲；有客不能馆，则不问其所舍。”“《小雅》曰：盗言孔甘，乱是用。”

　　今天，阿成来我们办公室。我和他说，我路考过了喔。他说，好啊。

　　上周模拟考，四条路线，每条走一遍。回去的路上，师傅回头对我的笑，简直是甜笑，“三个满分！”他比我还高兴。当时觉得，师傅可真是与他大哥一样温厚的男人。在我们最后一次去模拟考时，有个穿制服的人，站在他的车窗口，说，你的车要去洗了，妨碍市容。教练说，互联网大会在桐乡开，检查严格，明天必须要去了。他侧过脸说，我这新换的车不到三星期，已经开了三四千公里。我记得，国庆节七天，有六天下午，他带着我们在练车。平时，也是练到近六点。每次下车，天已经黑了。驾校的前门已经关了，我们下车从后门回家。我参加的场地考与路考，都是电子考，不想也不能开半点后门，路考补考了一次才过。

　　学车生涯是结束了，可是，我知道，以后路上看见我的师傅，我肯定会忍不住伸出头去，热血沸腾地大喊，“师傅，最近的学生有像我一样笨的吗？！”他肯定哈哈大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