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距离我家十几公里。早就想，哪天从乌镇步行回家。

　　这天，下午两点办完事，时间还宽裕。查一下气温，二十八度，略偏热。关键是，凌晨开始重感冒，此刻头有点痛，身体不适。我毅然决定，不再像往常那样坐公交车，而是选择徒步回家。

　　很快走出镇区，来到公路。有黑车嘎然停于我身旁：“去哪里？”我答以“桐乡市区”。“那就上车吧。”“我为什么要上车？”倒贴我钱，我也不肯。

　　我小时候，奶奶和姑姑曾经抱了我，步行去乌镇北栅头的乡下做客。才走到炉头公社皂林大队，发现一片桑园里有不少野蚕茧子，面对大自然的恩赐，母女俩自然而然，驻足其间，兴高采烈采摘起来。野蚕茧子实在是多，在我看来，她俩简直旷日持久，无意停手。我异常无聊，口又渴，同时很担心她们就这样一路采过去。我尚需大人抱着走，年幼是肯定的；但据说，我当时明明白白流露了这样的意思：“照这么个走法，到死也到不了乌镇！”奶奶将近二十年前就已去世；如今五十岁的我只能问长我十多岁的姑姑，那时我究竟多大，姑姑给我三个字：“手抱里”，就是说，尚在幼儿期，至多三足岁。

　　沿着公路，随着车流，往桐乡市区方向行进，这个毫无难度，傻子也会。当年奶奶转弯抹角，一会儿绕过小河，一会儿走在田埂上，就算晴天，也不易。唯有风景和空气，远优于此刻的我。

　　今天，我是以这样的方式向奶奶致敬，虽然，对十岁做童养媳饱经风霜能干倔强的奶奶来说，抱个小孩儿去乌镇或许只是小儿科。我长于走路，曾经健步如飞，尽管时至今日仍然有朋友表示跟不上我的步伐，但这两年我大腿劳损，已不复当年之勇。今天我走得很慢。手拿餐巾纸，每当有清水鼻涕流淌，就擦拭一下。腿脚有所不便，加上罹患感冒，状态不佳，这才公平；不然，一个健健康康的大男人，哪好意思凭走这点路，向奶奶致敬。

　　一路也有些风景。

　　公路旁一农户屋脚跟竟然栽了数根青桐。久违了。桐乡即梧桐之乡，但此梧桐非今日习见之法国梧桐，而是青桐。丰子恺先生有散文《梧桐树》，“寓楼的窗前有好几株梧桐树”云云，说的也是青桐。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亭亭玉立的青桐已难得一见。

　　另一农户墙角有一棵挺拔的火桑树。桑树会生桑果，味道蛮不错，但我以为，最甜美的桑果，其实长在火桑树。可惜这种桑树从前寥寥，现在更是稀罕。

　　经过一爿小店，打算买瓶矿泉水。想到当年奶奶在去乌镇的路上，哪能喝到这个，便作罢。

　　现代人脚步匆匆，艰难讨生活，鲜有时间和机会稍作停顿，回首过往。

　　穿过龙翔街道——就是当年的炉头公社，跨过京杭大运河，转过浙江传媒学院桐乡校区，家，就在前方不远处。

　　这一路，心里想的，都是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