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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悠悠

祖父的徒弟

  “这是给你卢伯伯备着的,今晚他要过来吃饭。”幼年时,我看到祖父在逢年过节后的饭桌上总会多放一副碗筷,他也总是这样回答着。可是我却从来没见过这位卢伯伯来过家里,直到上初中时,我才逐渐了解到这尘封已久的点滴往事。


  上世纪20年代初,开明绅士周穆堂、周宾彝父子在桐乡濮院镇开办了“濮院镇公明电气公司”,俗称“濮院电灯厂”。祖父是公司的首批产业工人,整日忙忙碌碌在车间里。十多年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进厂,跟着我祖父学艺,成为祖父一生中唯一拜收的徒弟,他就是卢伯伯。


  据父亲回忆,卢伯伯名叫卢士彬,出身在浙江上八府(现金华附近)的一个贫困家庭里,少年时就失去了亲人,四处奔波流浪来到濮院,恰逢电气公司招工,便进厂当学徒工,总算勉强安居下来了。


  卢伯伯中等偏高,瘦瘦的身材,整天嘻嘻哈哈的是个乐天派,并有些大大咧咧。跟长辈老人、同事之间从不讲究长幼之分且玩笑不断,只是对我祖父总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毕竟是师傅么。工作之余,经常来师傅家串门,留他吃饭也不会客气,坐下来就吃。祖父叮嘱他生活中的做人细节,如助人、节俭、懂礼貌等等,他总是答应得很好,但过后就全忘掉了,依然嘻嘻哈哈、自得其乐。


  1937年,日寇悍然侵犯我国,“八·一三”后,江南国土相继沦陷,不久濮院也被日寇强占。在祖国最危险的时候,举国上下同仇敌忾,抗日烽火燃遍祖国大地。濮院镇上及周边的爱国人士和热血青年纷纷组织了各种抗日团体,与日寇展开殊死的战斗,不时袭击盘据龟缩在司令部、雕堡里的侵略者。敌人惊慌失措、恼羞成怒,竟然将与日军司令部一河之隔的电灯厂炸毁,“理由”是公司的厂房车间掩护了“支那兵”的进攻。


  厂房被炸,工人们失去了维持生计的收入。卢伯伯在我家住了两天后告诉师傅,如今国难当头,决意出去找个大部队投军。祖父沉默不语,只是关照在外千万小心,要常捎个信来……因事关紧要,卢伯伯未与同事朋友们道别,只托师傅转告说去外乡谋生,便悄悄地离开了他的第二故乡。


  两个月后,祖父收到了卢伯伯托人书写的第一封信,说是离开濮院后辗转到上海的附近当了兵,是国民党汤恩伯司令的属下部队,前不久已跟日本人打过一仗(注:大约是在台儿庄大战后)。并让祖父代为问候以前的同事和熟人朋友,名字还列了一大堆。又过了一个多月,卢伯伯来了第二封信,大意说他已晋升为军需官,战事越来越激烈,部队已接到命令要开赴西南方向的战场去了(注:应是长沙会战)。并说很想念濮院,如在战场上无意外发生,那以后肯定是要回濮院来居住的。


  这两封来信是卢伯伯的最后信息,从此再也得不到前线传来的任何音讯。祖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但他还是一直在等候徒弟能平安归来,却终究成为了奢望。


  卢伯伯走了,一去不复返,“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没有人知晓他是在何时何地为国捐躯,也没有人为他追功树传。


  卢伯伯参加的是国民党军队,由于历史的原因,他的往事经历已经忘却在人们的记忆之中,不可能作为正面的讲述或话题在公众场合谈论(家里怕受牵连两封来信也早已烧毁)。祖父也只能在家中过年过节时以纪念的形式默默悼念一下爱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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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今日桐乡》 作者: 朱家伦 编辑: 宋琼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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