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词叫赶春。
草木在入春后兴旺起来,日里夜里闭着眼疯长。肆意挥洒酣畅,像一场情事。一旦跌进“情场”,就拼着命示好,这便是田地间绝无仅有的恋爱了。一年伊始,为往后的日子记下一点甜头吧。
自留地里白菜长得最欢,一茬茬抽薹。我每天提篮去掐一把菜薹回来,清炒。初时有吃春的喜悦,慢慢就疲怠了,感觉自己变成了牛马咀嚼草料。菜地依然蓬勃,小黄花儿一朵朵冒起,笑盈盈地在软风里招摇,晃乱了眼。
今年实则是去年的延续;去冬,自然也是今春的伏笔。因了冬日的懒散,菜地疏于打理,别人家绿成一片,几可摘食了,我才慢腾腾挖地,洒种,勉强造了一片小绿。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那片小绿倒不忍拂我的面子,顽强生长。大多菜籽因季节寒冷而拒绝发芽,一冬就那么赤裸裸地空着。
那绿地是白菜。白菜如布衣农妇,大大咧咧云集菜市。不过,白菜好种却也要温度适宜。父亲曾告诉我,他年幼时一家人住乡下,我祖母就搂着他说,城里人冬天夏天吃嫩叶儿小白菜,指甲盖大,碧绿地浮在汤里,奢侈得很!老人的意思是说,小白菜是可以长成大白菜的,趁嫩拔来做菜,未免不忍。没种过菜的人是很难体会的。再者,只有享受惯了的城里人,才费尽心思在节气不对时种这麻烦的物事。
可见,白菜也不易侍弄,一年四季招摇过市也是需要温床的。好比女子若逢了良人,尽可婀娜娉婷,否则臊眉耷眼也是常景。我那一小片绿未遇良人,又未逢良辰。去冬第一场雪落下时,它们才堪堪长了寸来高。雪是冬被,晶莹地铺在绿菜叶上煞是好看。菜则睡得昏昏沉沉的,连生长也忘记了。
揭了被,春就醒了。那些幼小的白菜,一个个晃着瘦伶伶的小腰身,竟没几日就高擎起细细花柱儿,花柱儿顶端鲜绿的蕾让人心慌。拣一只剥开,内里透着一点儿黄色,那是它们给自己绣的嫁衣。好似痴人发的梦,谁知从几时萌动的。敢情雪落沉酣,或春风夜半相约,指尖染着些许淡香汁液……
我默默退出了“妇人”们的欢愉。
似一场误,违了季,背了时,现在它们拼命追赶了时令。这原本是属于生命自己的节拍。我为它们欣喜,也为它们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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