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笑我,说我小时候是拿姜块当玩具的。
家乡产姜,族人多为姜农,祖屋厅堂上姜堆如山。我尚在襁褓时,父母农忙顾不上,我常被丢在屋里和堂哥堂姐们摸爬滚打。渐渐的,对这像水肿手指头扭成一团的玩意,我有了兴趣,天天攥在手上玩。每次都能津津有味地玩上半天,腻了就随手一甩,爬进姜堆再换几个。父母荷锄归来时,地上四处是姜,几无落脚之地。母亲说,我玩腻了姜就往嘴里塞,常被辣味呛得涕泪横流,哇哇大哭。
或许是从小和姜亲的缘故,我喜看姜芽,觉得它纯洁如婴儿。湿地里姜芽初吐,一色儿的娇嫩剔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萌”的感觉,很是喜人。细看那姜芽,有的如婴孩稚齿,参差不齐,有的如狼毫笔锋,有的如小童手指……宋朝刘子晕有诗云:“新芽肌理细,映日莹如空。恰似匀妆指,柔尖带浅红。”姜芽如美人玉指,此喻精辟,令人对新姜顿生怜香惜玉之心。
“姜还是老的辣”,新姜好看味不足,老姜才够味好吃。我从小被姜辣惯了,竟然由恨生爱,钟情于这味道,这么多年,每饭必有姜。炒青绿小菜撒些亮黄姜丝,熬雪白鱼汤不忘“蒸炙加桂姜”,这些家常口味,总是百吃不腻。姜味之于我,不仅是味蕾的感觉,还是一股乡土气息,一份童年记忆,来自岁月深处,直抵心灵。
南方天热,我最喜自制绿茶姜汁。夏日午后或运动归来,一边备沸水煮茶,一边挑色亮黄、软而鼓的鲜姜现榨浓汁,听着窗外蝉鸣阵阵,看着壶中沸水冒气,只觉时光无痕、岁月静好,心中怡然。苏东坡说:“姜新盐少茶初熟”,恰是这种小清新、小喜悦的禅境。待到茶熟汁好,二者混合,热乎乎地入口,姜辣茶香直沁心脾,五脏六腑甚是受用,很有清热排毒功效。很多人爱煮姜茶,殊不知姜贵在味,久煮则成分挥发,原味姜汁方为上品。
民谚有云:“朝含三片姜,不用开药方”,又云“晚上吃姜,犹服砒霜”。姜的保健药效多矣,常吃可散寒止咳、补中益气,但因其味辛性温,多食易伤及肠道。“食不厌精”的孔夫子养生也讲究“中庸”,常常吃姜但从不多食。姜的好处不仅在于食疗,外敷也能强身健体。记得我孩提时,但凡感冒,父亲也不买药,只将姜、葱捣碎成一团,配以白酒包在纱布里,细细地把我手脚背颈狠搽一遍,直搽到我全身通红冒汗。我倒头蒙头大睡,到了第二天,保准病魔全消,生龙活虎又是一条好汉。如今回想起来,犹似还能闻到每个毛孔升腾的姜香,那是浓浓的父爱。
姜芽好看,姜汁好喝,生姜好吃还能辟邪,姜浑身是宝,大有裨益于人类,难怪古人封其为“蔬中佛士”。天天与“佛士”相伴,品咂岁月深处姜味浓,领悟生活真意趣,亦是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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