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野·宇下
说起隔壁村的老于,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无人不知,因为他们经常要和他打交道。从乡间的水泥路一路向东,在隔壁村的村东头有一间不起眼的红色平房,安静地坐落在人来车往的路旁,那里便是老于每天工作的地方。
每天早上,都会有村民骑着三轮车或开着电动车载着一袋袋稻谷来到红房子旁,有的径直走进红房子,有的在外面排队等候。那是一个碾米的小作坊,主人便是60来岁的老于。一台碾米机,一杆落地秤,一张旧桌上凌乱地放着剪刀绳子碾米坊就是如此地简单。
老于有些秃顶,圆脸,一副憨厚相,几根花白的胡子戳在下巴上,显示他年纪已近花甲。
他悠然地将村民编织袋里的谷子倒在箩筐中,再倒进碾米机入口,开动机器阀门,隆隆的机声便响起。过一会,褐色的米粒就落在出米口下面的箩筐里。老于随意抓起一把米,放到嘴边咂巴几下,回头朝来碾米的人说:“这米还不错。”然后把箩筐里的米又倒回机器中再碾一遍。反复两三次后,这米才算碾好,这时出来的米白白的,十分诱人。
碾米留下来的糠,有的农户要拿回家喂羊,便要付米钱,碾一斤米的工钱是一毛多点,一袋稻谷也就五六块钱;如果不要糠,便不用付工钱,将糠留下提米走人。老于将村民留下的糠卖与养猪大户,并不担心它们会一直堆着占地。
我和老于仅数次之缘。记得头一次去他的小作坊碾米时,他先是问我是谁家的孩子,然后热情地帮我把谷子拎进去。我并不知道和他聊些什么,想了半天,才挤出一个话题:“谷里有虫,买了药水,喷了几次都没用,怎么办?”老于对我的问题并不感到突然,他一边盯着碾米机,一边回答:“小伙子,我教你一个办法,今年你记住,隔天准备一小包谷子,洒上敌敌畏,第二天晒谷时将浸过敌敌畏的谷子在谷上面洒一圈,密封起来就行,保管没虫子。”老于说这话时表情充满自信。我又问:“碾米的人多吗?”老于听了,苦笑了下,说:“以前碾米的人排队,现在冷清了许多,只有早上热闹些,下午基本没人。现在种田的人家少了,很多人家买米吃了,生意越来越差了。儿子劝我不要干了,可我碾了二十多年了,放不下这活,算是给村民服务吧。我不碾,他们就得全到镇上碾,多不方便。一听到这机器声,我就来劲,看到白花花的米出来时,心里特别舒服,对这份活有感情了,一天不开动机器,这心里头不是滋味。再说了,我腿有残疾,除了这活,也不会干别的,不能像别人一样出去打工。”
老于讲得很投入,米不知不觉中碾好了。装袋时,老于提醒说我的袋子破了个口子,便帮我换了个袋子,米落袋后,我马上收紧袋口,老于却叫了起来:“别急,还有米!”说着,下意识地拍拍箩筐,将嵌在箩筐篾竹缝中的米粒抖落到筐底,又倒入袋中,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要浪费了,都是辛苦种出来的。”然后才放心地用绳扎紧袋口。
我一阵感动。走出碾米坊时,老于到门口送我,对我说:“你家的米收藏得不错,很少有瘪谷,老鼠吃的少。”我呵呵一笑,和他道别。夕阳照在他圆圆的脸上,泛起一圈红晕。我想,空时他也许会搬个凳子坐在路旁,看车来人往。
回到家,说起那个事,奶奶说:“老于对粮食可认真啦,自己的孙子吃饭碗底剩下米,他都要端起来吃光。到村上走动,看到小孩子吃饭不认真,满嘴掉饭,他就要吓唬说,小孩子家要好好吃饭,不然嘴巴要变歪的。”
在我的印象中,如今老于是附近仅有的碾米人了,先前有好几个,后来都一一不干了。乡村变化很大,老于成了最后的碾米人。在交通便捷、汽车飞驰而过的乡间,纯朴的老于和他的旧碾米坊,与旁边的水泥路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让人觉得踏实,透出一股子温暖。他每次亲切地和前来碾米的村民谈论的,都是与粮有关的一切,播种插秧、种田还粮,仿佛是一种坚守,他是碾米这项农村传统手艺最后的践行者和守护人。我这个80后对于老于的印象只是依稀,90后大概不会知道附近还有这样一个为村民服务了几十年的人,更不会知道他们的父辈是吃着他碾的米长大的。
姚孝平(浙江桐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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