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外婆,来到父母所在小镇读书。听老邻居说,半夜经常听到外婆哭泣,伤感亲手带大的外孙离她而去,留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我那时不懂事,整天和新伙伴玩耍,很少去体会外婆的孤独。
有一次,放学回家,远远就看见外婆站在家门口等着我,提着一篮子从老家带来的土鸡蛋。我走近,大喊:“外婆!”外婆笑了,说:“囡囡,今天是你生日,给你拿鸡蛋来。”那时的外婆还十分健朗,走起路来似乎还保留着年轻时那股风风火火的味道,说起话来也振聋发聩。我连声说:“外婆,轻点,轻点啦,我15岁了,你别叫囡囡了!”外婆大手一挥:“走,囡囡走在前,给我开门,我做糖烧蛋给你吃!”依旧是大嗓门。
初三毕业那年暑假,跟着父母一起去看外婆。外婆实在高兴,从斜襟布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折叠好的手帕小包裹,摊开,仔细数了一遍里面的角票,又仔细包好放进口袋,拉着我去街上买水果。一路走一路问:“囡囡,你在学校里饭吃得饱吗?”“饱的,外婆,你放心吧。”过了一会儿,外婆又问我:“饭吃得饱吗?”我说:“外婆,别问了,给我买石榴吧,这边的卖相好。”两个石榴,称好一算,去掉两毛,算我们五个大洋。外婆从小包裹里掏出二十块钱,还不忘跟路过的熟人打招呼。老板找过来五块钱,外婆接了就往手帕里一放,包了起来。我看得仔细,立马问老板:“你不用这么坑人吧,还少十块钱呢。”老板心虚,连声说:“算错了,算错了。”外婆却还是在边上乐呵呵的,我心想:外婆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读了高中,学业繁重,父母很少带我去老家了。一次休息在家,傍晚听到窗外传来“囡囡”的喊声,我一惊:“外婆来了!”父母笑我精神恍惚了,老人家已经80高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从别的镇赶来。正说着,外婆推门进来了,全家都惊了!我拉着外婆,听她述说这次的传奇经历:走到汽车站,司机见外婆拄着拐杖,死活不让她老人家坐车,外婆就是不肯走,司机只好载上她。下车后,外婆又叫了一辆三轮车,报上我们家的地址,一路看着风景优哉游哉地来了!“外婆真厉害!”我为她端来茶水,却差点被搁置在一旁的拐杖绊倒。
大学是在外地读的,难得回家一趟,我当然要去看望外婆。记得那天是“五一”劳动节,走进外婆家的院子,满园芬芳,姹紫嫣红,却见外婆穿得异常厚重,独自坐在花丛中间晒着太阳。那落寞的老年晚景,一下子刺痛了我的眼睛!外婆见我进来,想站起来,最终却只能维持现状。我搬来一个小凳,坐在外婆腿边,给外婆剥黄桃。外婆吃了一口,酸得直皱眉头,轻声对我说:“吃不进去……囡囡,我们去老黄面店吃红烧羊肉面去!”“外婆,这么热的天,我可不想吃羊肉!”外婆笑了起来,笑得颤巍巍的,银丝从帽子里掉下来,一缕一缕在风中摇曳。一年不见,邻家的孩子从襁褓婴儿转眼成了蹒跚学步的幼儿,可是外婆,一身的肉都掉光了,怕冷了,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如此轻微,走路更是使不上劲儿了。
外婆已经离开我好几个年头了。外婆,假如有来世,我还是你的外孙儿。春天,我们去看野花;夏天,我们摇着蒲扇聊聊老故事;秋天,我们去吃老黄家的小馄饨和羊肉面;到了冬天,我就为你戴上厚厚的围巾和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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