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早晨，阳光慷慨地向大地撒满了笑容，凉风的纤手柔柔地抚弄着心绪。闲散得做什么都是怡人的，阅读、写作、赏乐或是略略陪妻操弄家务，与小儿嬉戏。多年来，习惯于去乡下小集镇理发，想想自己的形象已变得有些不整，于是驾车去了。不料，得等候多时，只好作罢。我的老单位——一座城里学校的乡下校区就在不远处，作别已有些时日。到小镇来的次数无几，不过每次到来，都要去看一下学校的，这次也忍不住去了。我确信我是一个无限怀旧与感性的人。

　　传达室的老伯依然那么热情地招呼我，他从那间显得有些幽暗的房子里搬出一把小椅子，请我入座，还为我倒了开水。岁月的风霜深深占据了老伯的脸庞，而乐观和豁达却使我们忘记了岁月的无情。老伯孑然一身，他喜欢与天真无邪的孩子、老师们在一起，吃住就在学校，把学校当成了家，日夜守护着它。老人可敬又那么可爱，他知道我爱酒，曾几次暗地里塞给我几瓶自酿的米酒。

　　校园里静谧得只听得见我的脚步声，我像来到了曾经的家里，在熟悉的小道上徜徉起来。道路边是一行高大的香樟树，一种本地极其普通而又相当实用的树种。我抚摸着粗壮的枝干，想起和许多同事一起见证了它们由小到大，直至发展得浓荫蔽日，实在有意思。记得夏日里给孩子们上体育课时，他们总爱往树下站，我大多能成全他们。上午，斜射的阳光带着硬性，它从茂密的枝叶间投射下来，炫耀着星形的光芒，地上铺满了它银子般的碎片。

　　我庆幸在数字、公式、表格的围追堵截中，还能对文字、色彩和梦想，保留敏感的部分。我拿来相机，沉溺进一处处风物里，捕捉光线、构图、聚焦、按动快门，用尽我所有的思想和技术让它们将最美的一面呈现在我的眼前。

　　小操场几年前还是一个偌大的草坪。后来校区压缩，学生多了，活动场地少了，脚印自然就在这里泛滥成灾，以致草儿稀稀拉拉的，草坪不复存在，裸露出泥地。我没有忘记和孩子们在这里嬉戏过，小操场也见证了他们顽强的活力，他们就是老作家冰心眼中的春天。

　　水泥球场边上有一株花树，甚是愧疚，我至今未知道它姓甚名谁。它在春天里，披满一身彩云似的衣装，惹得同样美丽的美术老师带领着一群小鸟般叽叽喳喳的学生在此写生。在灿烂的秋阳里，它黯淡了荣光，叶子泛着黄，有几片已先行而去，落在地上，有几片落在旁边阳光下绿得鲜亮的灌木丛上。在逆光里，我通过中焦距的镜头得以更清晰地见识落叶丰富的色彩、有趣的纹理。它们静静地躺在生命的轮回里，没有一丝的叹息。

　　老伯问我楼上去不去，我当然要去了，他远远地用遥控器开启了网栏状的防盗门。我一层层去看了，贪婪地朝那几个办公室里张望，耳畔仿佛响着我与同事们智慧的碰撞和温情的对话。一间间教室里流年纷飞，我在找寻我作为师者的身影，传道、授业、解惑，多年来，我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的责任田里播撒文明的火种。

　　有光即有影，我迟迟没有归去，恋着校园各处的倒影。教学楼的走廊、楼道，它们的光影是刚性的，张扬着几何的形式，相比之下，教学楼前花坛中的桂树、校门口的铁栅栏门，它们的光影是柔和的，有着写意的味道。

　　这一幕幕如从前一样平常，现在却视若珍宝，哪怕是一粒尘埃，它们款款地闪耀着，仿佛老朋友无声地接纳着我，诉说着一个个故事。我没有一支超然的画笔，将它们细细描摹展现，但我用着一份至真至诚将它们一丝丝地刻画进心里。我的眼睛早已有些不自觉的湿润。当初走得突然，突然得都没作好准备，更来不及跟它们一一告别。至于未来，我可能会重新投入它们的怀抱，也可能永远地别离，做个离人。或许，“来过，便不曾离开”，因为我的魂魄还在这里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