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的木心先生

坐落在乌镇东栅的木心先生故居　　　摄　金卫其

木心先生的散文集《哥伦比亚的倒影》

木心先生散文《两个朔拿梯那》手稿

　　5年前，他带着思念的歌回到故乡；如今，他在作画吟诗中离开了我们——

　　乌镇东栅，有一座别致的小院落，静谧得有些寂寥。小院落的主人是地地道道的乌镇人，名叫木心。

　　12月21日凌晨3时，木心先生因肺部感染在桐乡去世，享年84岁。

　　木心，这个名字在桐乡人听来或许有些陌生。事实上，他在台湾和纽约华人圈中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和传奇人物，曾出版多部著作。这位老人的离世，为中国文化界留下了永远的哀伤。

　　文化老人叶落归根

　　木心先生1927年出生于乌镇，从小受到良好的传统私塾教育。他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西画系，曾任杭州绘画研究社社长，上海市工艺美术协会秘书长，《美化生活》期刊主编，交通大学美学理论教授。1982年，木心先生移居美国，从事美术及文学创作。

　　2006年，木心先生79岁。那一年，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叶落归根。那一年，桐乡人张开双臂，将这位游子拥入怀中。

　　他的归来，还有着一个美丽的故事。

　　木心的弟子、画家陈丹青2006年9月15日在他的博客中有《在乌镇》一文，讲述木心先生回乌镇定居的经过：

　　“我陪先生回家乡，说起缘故，是在1998年，王安忆同志到乌镇领取茅盾文学奖。仪式过后，镇领导问她：‘您知道有一位作家木心先生吗？哪里可以找到他？’安忆说：‘知道啊。’遂立即打来越洋电话，要我赶紧通知先生，家乡人在找他呢……镇上的领导怎会知道先生？1995年初，先生回到阔别50多年的故乡，停留昼夜，回纽约，写成散文《乌镇》，登在台北《中国时报》上。不知怎地，家乡领导读见了，吃一惊：本乡还有这么一位文学家？于是逮着前来领奖的安忆同志。

　　浙江于我亲，母亲是浙江人，民国年间随外公在浙地许多县市辗转居住过，有一处，便是紧邻乌镇的练市。自我认识先生，便时常听他说起童年、少年和乌镇。乌镇，也便自此常在我的想像中，给我看见某处大宅门里住着一位迷恋绘画写作的小少爷。

　　1995年秋，我有归国行，忽然兴起，便从杭州搭车到桐乡，又从桐乡搭车去乌镇：破败萧条，但古意淳淳，我一路寻到先生在东栅财神湾的旧宅与故园，果然如他所描述，杂草丛生，院墙倾坏，一进一进到深处，是当地一家乡镇铁工厂，燃着火，几个工人鬼一般劳作着。这就是《上海赋》、《遗狂篇》与《九月初九》的作者当年生长的家园吗？我伫立良久，四顾废园，临走从一处腐朽的窗框掰下两截雕花木栏杆，包起来，带回纽约给先生。此后十年，那小小的雕花木栏放在先生的书桌上，直到上周归国，又给包好了带回来。1999年，保护古镇的一系列举措在乌镇启动了。陈向宏，一位有眼光、有魄力、有才干的民间少壮领导人，也正是那年向安忆追寻先生的有心人。当他得知先生健在，第一步撤除铁工厂，第二步翻新老家宅。2001年，我忽然发现自己坐在乌镇镇政府办公室，面前一杯茶，与陈向宏同志眼对眼，听他以男中音的朗声对我说：‘请先生回来吧！’”

　　2003年，乌镇为木心先生重建了老宅，邀请他回乡居住。2005年，木心应邀回到老宅。这里的变化，让他感到惊喜。“他很高兴，对我们的改建很满意。”浙江桐乡乌镇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离乡的游子，当即决定归国。

　　据陈丹青先生的博文记载，2006年9月8日，木心先生在陈丹青的陪同下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登上了回到祖国的飞机，１０多个小时的旅程，他既兴奋又紧张。机上屏幕在五场电影的间隙不断显示飞越区域：白令海、西伯利亚、外蒙古，直到中国境内！木心几乎没有睡觉，在飞行的轰鸣中，缓缓地、轻声地与陈丹青说话。

　　9月9日，黄昏，飞机抵达北京。燕山山脉逶迤展开。

　　北京，降落；上海，降落。飞临上海已是深夜。引擎关闭了，飞机缓缓缓缓低下去，倾斜，转弯，平正了，又倾斜……“真慢啊。”先生说，“苍蝇一停就停下来，看飞机降落，苍蝇真要笑煞，这样娘娘腔。”

　　9月11日，午后小雨。一辆专车前往上海接老人。回乡途中，近苏浙交界停车休息。陈丹青下车买了一小网袋碧青的南湖菱，上车后与先生慢慢剥食。嘴里，一股子清甘，浅淡的江南水腥气。

　　下午将近4时，乌镇到了！

　　６０多年前，木心离开这里。这一刻，他终于回来了。

　　先生在桐乡的点点滴滴

　　2006年以来，木心先生一直居住在这座名叫晚晴小筑的江南小院落里，展眼绿树成荫，曲曲折折的石子小路蜿蜒曲折。进入宅院，是古镇特色的小楼，一派古色古香。小楼后的院子里，小桥、流水，满地落叶。

　　小庭院里，写诗、画画，这是木心先生回到家乡后的生活。

 
　　木心的外甥王韦说，木心先生在乌镇的这些年始终坚持写作、作画、审稿，深居简出，生活很是简单，但一直与在北京、上海的亲属以及一些文化界的人士保持着联系。

　　几年来，浙江桐乡乌镇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包括了厨师、阿姨和两名男性青年员工，常年专职陪伴照顾木心起居直至这次生病住院。酒店中心经理小傅甚至让妻子从家中熬了鸡汤送到先生的病榻前。

 
　　“我与他接触过几次，见面时很客气，完全没有架子。”浙江桐乡乌镇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的一名工作人员说，“他话不多，话语中却总是透着睿智。”她边回忆边说，“昨天我还跟同事开玩笑说，在乌镇工作这十多年时间里，见过许多人物，够得上写本回忆录了。若是要写，第一个要写的便是木心先生。”问及缘由，她却微笑不语了。许多故事、许多感触，似乎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没想到，先生就这样匆匆地走了。” 原文联副主席叶瑜荪说。2006年9月28日，叶瑜荪写了一封信给木心先生表示欢迎。信中，叶瑜荪代表桐乡文联和家乡文艺界对木心先生回家乡定居表示欢迎和敬意。接着，他写了自己在读木心先生写的第一本简体字版《哥伦比亚的倒影》时，就一直盼望他能回家乡，并表示等先生方便之时能去乌镇拜访。最后，信中写道：“如有需要帮助，请告诉我们，不必客气。”

　　木心收到信后，于9月30日回信给叶瑜荪。信用文言文来书写，字非常漂亮。信中主要表达了对文联的感谢之情和会一直在乌镇定居下去的意愿。信的最后，木心先生表示希望能与叶瑜荪一聚。但因各种原因，两人最终没有见面。

　　先生最后的日子

　　11月15日，木心先生因心脏病和慢性支气管肺炎住进了市第一人民医院VIP病区。“其实，老先生曾于11月2日因白内障而来住院治疗，但当时查出心脏不好，不宜动手术。最后，老先生住了几天院就回家了。

　　老先生于11月15日第二次来住院时，病情已有些严重，身边有两个青年轮流照顾他的日常生活。”VIP病区主管护师沈春飞谈起木心先生，脸上难掩悲痛的神情：“老先生为人很亲切，常常会用家乡话与我们交流。而我们医护人员也经常鼓励他，‘等你身子养好了，就能再画画了’。”其间，陈丹青曾来过两次，其中一次陪了老先生10多天，这段时间也是木心先生最快乐的。医护人员们记得，陈丹青对先生非常尊重，常常坐在他的床头，和他谈论艺术方面的话题，并会把聊天的内容记录下来。陈丹青还为老先生画了幅躺在病床上的画像。

　　因病情恶化，医护人员无奈之下于12月5日将木心先生转入ICU病房。当时，先生已神志不清。ICU主管护师高爱凤说：“老先生的亲朋好友非常多，每天都有人来看望他。陈丹青曾打电话来向我们了解病情。让我们医护人员感动的是，老先生的朋友素质都很高，也很理解医护人员的难处，从来没有向我们提出过分的要求。尽管我们医护人员全力以赴，抢救老先生，但老先生的心肺功能越来越差，只能靠呼吸机勉强维持呼吸。

　　10多名学生、热心读者都在木心先生病重期间，自纽约、北京、湖南、湖北、广西、江苏、山东、浙江、河南、安徽、上海等地自行来到医院守护。

　　最终，木心先生还是因心肺功能衰竭，在12月21日凌晨３时离世而去。“他去世后，我们医护人员的心情也非常悲痛。” 高爱凤说。

　　先生，您一路走好

　　木心先生离开了，桐乡，要让自己的孩子走好最后一程。

　　12月22日上午，记者来到桐乡市殡仪馆羽化阁，木心先生安睡于此。暂设于此的灵堂淡泊、肃穆，一切被安排得妥帖有序。

　　木心先生的遗像安然地摆在厅中，照片中的他还是那样神采熠熠。厅中已有六七个花圈，都是亲友所赠。黑色的幕帘把前厅与后室隔开。在后室里，身着寿衣的先生，安详入眠于鲜花丛中。

　　热心读者和几位亲属一同围坐在先生的遗体身边，其中一人坚持抱着木心先生的《哥伦比亚的倒影》，陪在先生身边。还有一位学生带病坚持守在先生的灵前。一位学生深沉地说：“之所以今天会在这里，都是因为对先生的爱。”

　　10时左右，桐乡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吴炳泉等一行来到灵堂，先后鞠躬行礼，送上花圈。

　　随后，嘉兴市文化局、市文联、嘉兴市作协、桐乡市文化局、市文联等单位先后前来吊唁，并送上花圈。

　　12月22日上午，在晚晴小筑里，大家为木心先生布置灵堂。上悬“沉痛悼念木心先生”横幅，黑纱悬挂在遗像上方，素净的鲜花簇拥在灵前，洁白的蜡烛摆放成“心”字型，表达了对先生的深切缅怀之情。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上置先生的文学作品，后方的衣帽架上，悬挂着先生生前的衣帽，然而……物是人非。

　　陈向宏在微博里写道：“上午自己在现场布置了先生灵堂，回想起来，从2000年起，用了５年多联系上大洋彼岸的先生，无数书信往来，重建晚晴小筑，终于说服先生重归故里安享晚年，如今人去屋空，内心惆怅不已。”

　　据悉，木心先生遗体告别仪式将于12月24日上午１０时在桐乡市殡仪馆举行。同日下午，将于乌镇西栅昭明书院举行木心先生追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