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代人:奶奶、爸爸和孙女。
谈及苏州,三个人都滔滔不绝,老家在苏州的奶奶向孙女诉说的苏城旧事却如同芦苇荡一样随风乱晃,于天际下开始斑驳失色。
五岁的记忆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小小的眼睛望向被枝桠剪辑的天际线,背后趋于无声,也不知曾经是呼天喊地的哭丧声还是轻拨人心的空灵的低泣。自己眼中的泪水饱含对异乡的恐惧。低矮的楼房布满谁的哀愁,恨它,遮挡住了期盼的身影。
十年后,孙女重新踏上这块土地。
墨迹未干的石板路似水蜿蜒进曲折藏幽的老胡同,青苔微凉的巷风吹开心的玄关,剥落层层的记忆。枯黄的天空刷成蔚蓝了,凄清的芦苇荡或许本就不曾存在,只有一股股水,从西流到东,从北流向南,纵横交错,星罗棋布,前屋亭然立于水上,脚踏上木板的声音咚咚咚咚地响——
爸爸常得意地说,他年轻的时候骑自行车从蠡口到拙政园最快就半个小时,后座上还坐着妈妈。是二十年前吧,花五毛钱就可以进园喝杯绿茶听听昆剧,赏三四月开到茶糜的杜鹃叹枝头瀑布般倾泻的紫藤花。那时候的苏州才米粒大吧,今天的我同样是从蠡口到拙政园只能无奈地任凭早晨的两个半小时在车上度过。
拙政园里觅红楼,这话说的是一点不错。山岛、竹坞、松岗、曲水,走一遭拙政园,《红楼梦》中目醉神迷的景致也就明白大半了。最爱其中的与谁同坐轩,苏东坡曾感慨“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小小一把折扇,将青史褶成水月清风。淼淼之水,托起一池残荷,于是就有了李义山的“秋阳不散霞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还有文征明手书“蝉噪林欲静,鸟鸣山更幽”的雪香云蔚亭,分子中暗香浮动的梅林,“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弗朗西斯-培根在《论园艺》中写道:“园艺之事也的确是人生乐趣中最纯洁者。它是人类精神的最大的补给品,若没有它,则房舍官邸都不过是粗糙的人造品,与自然无关。”萨拉-梅特兰也认为,花园是文化与自然相交融的修身养性之地。再回望拙政园以及苏州大大小小百十个园林,用文字来斟酌,这时候的语言变得无力,情感无法表达,更不敢面对这姑苏城的微笑,它藏不住一夜的苍老。
马可-波罗游览中国时,称苏州为“东方威尼斯”。接受历史洗礼的吴都,粉墙黛瓦,古韵今风。走过风流红尘,镌刻下柳梦梅杜丽娘的《牡丹亭》,挥绣出赵飞燕翩然起舞光华流转的瞬间,晕染了干将莫邪的铸剑传说,与诗仙对饮,与伯虎言欢,悠扬的古筝逶迤而来,弹响千年的绝句……
爸爸又不无感叹地说:“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枫桥渔火开始绚烂,浩瀚如夜空的星。
奶奶轻叹:“哎呀——听说从桐乡乘高铁到苏州只要一个半小时了,五十年前我来这里可是坐了一天的火车啊。”
爸爸说:“是啊!我也不相信时代变得这么快啊,你看现在的女人都不用刺绣
纳鞋、做衣裳了,也不用摇船了……”
那个孙女就是我,来自 浙江桐乡的一个小城,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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