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我的印象当中,茶馆似乎是不可或缺的。
且不说杭州、湖州、苏州这样的产茶之地,单是桐乡这样的非产茶地也是茶馆林立,茶韵幽幽。仲夏之夜的街头巷尾,颇具古典建筑风格的茶馆沿街而下,在霓虹璀璨之中迎来送往,颇显热闹。
在江南,去茶馆喝茶的茶客大概有这样三类。
一类是“专业”的茶客,他们以茶提高生活的品质,不可一日废此。茶事对于他们来讲即是人事,独坐一人时就以茶为友,与茶相伴,度过一个个孤独难眠的夜晚。有茶友一两人时则对坐品茗,再复杂的茶艺程序也是意蕴的流露,美的呈现,令人享受其中。这类“专业”的茶客大都深谙茶道,精于茶事,茶在他们是一种文化层面、精神层面的雅事。如周作人所说:“我的所谓喝茶,却是在喝清茶,在赏鉴其色与香与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更不在果腹了。”一语道出了文人茶事的风雅脱俗。因为他们大多是文人,就以茶会友,茶事伴着文事,这品茗又俨然是在品文、品人生、品哲理。由于文人的参与,茶事逐渐地文化、诗化,没有文人参与的茶事只是日常俗事,就很难具有深厚的意蕴。
文人之爱茶,在于从茶与茶事身上找到了相通之处——“清”。唐代茶僧皎然说茶“此物清高世莫知”,“清高”即为茶的精神实质,一如君子之风。茶性清洁不可污,作茗事最讲究环境的清静幽雅,北宋画家文同就认为“小庭幽圃绝清佳”是饮茶的理想环境。周作人则有更加具体的描述:“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一种平和冲淡的人生态度,透过文人高雅的茶事表露得淋漓尽致。环境也许都还只是外在的表现,饮茶后人们内心的清明纯净才是更高的境界。唐代卢仝所谓“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就是茶饮后心清神悦的反应,使人恍若羽化登仙而飘飘然矣。“清”也是文人的品格修持。起初,“清”就是品评人物的重要标准。
在江南,去茶馆喝茶的还有商人,茶馆成了商人的第二商场。这里不再是硝烟弥漫的商场如战场,而是偃旗息鼓后的沉寂,智慧的默默对抗。江南的商人们把谈判桌上还没有来得及解决或难以解决的商务带到茶馆里来,以茶代酒,酒席变茶具,多了份雅意,少了些俗气,买卖之事也变得高雅起来。把茶馆当商场的好处很多,其中茶与酒相比,似乎更有利于洽谈生意。酒冲动而茶理智,酒豪放而茶内敛,所以茶馆近来颇受商人们的青睐。江南的商人向来就有高雅的文化品位,他们中乐于甚至精于茶艺茶道者不在少数。茶事没有因为商人的参与而庸俗化,他们反而为茶事注入了灵动的因子。
除了以上两类之外,第三类去茶馆喝茶的便是平常的饮食男女,所谈无外乎俗情俗事。这类喝茶即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的茶,茶客多结伴而来,相伴者多为同事好友,喝茶小聚,随性清谈。他们把喝茶当做是饭后的消遣,既不深究茶源茶道,也不在乎茶艺茶品。茶从文人清高的手中回到普通百姓的中间,这是“茶之为饮”的自然回归。岂不闻“日用即为道”。“茶之为饮”的回归正是对饮茶之始的返璞归真。
千年茶事,如果说是文人完成了对茶文化内涵的提升,那么老百姓不正是以最本真最质朴的日常生活维持着茶脉的承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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