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后，阳光只剩下一片白炽的温度，河水和时间都不再流动。桥埠边，云和乌蓬船的影子歇在一汪凝固的水面上。屋檐下织鱼网的阿婆目光呆滞，面对脚边一片卷起的香樟叶，望了很久也只有一片。

        繁杂的线条突然简略得一把风可以吹散，沿街狭长迂回的河道宽广到没有边沿，两点挂栀灯的乌蓬船，仿佛在一张水墨画的空白处移动。她照例拿起扫帚，走上幽深的青石街道。这份工作很辛苦，但她觉得不错，能挣一份工钱又能捡捡废品。

        她是如歌的奶奶，长得那样枯瘦，手上犁出乌黑的裂纹，脸缩成一颗干风的壳桃，总有一中洗不掉的菜色，额头上爬满了皱纹。她双耳失聪，但如歌却坚持认为奶奶不是完全聋了，确实，她能捕捉到那一声清晰的狗叫声。

        在那天的早晨，下着雨，细细的，酥酥的，像炊烟茫茫，像无处不在的网，像屋檐下风吹来的二胡，如泣如诉牵扯不断。奶奶出去买菜，当她走到采菱桥的石埠下时，一声狗叫声把她扯住，细细的，像一片玻璃迸裂，钻入她失聪多年的耳朵，紧接着，一只小狗飞快地溜到伞下，它被淋得晕头转向，呜呜叫着。湿漉漉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嗅着奶奶的脚尖，小眼睛在绒毛里乌溜溜地躲闪。奶奶把它抱回了家，如歌给它取名“幸运”。幸运十分乖巧，于是成了奶奶闲时的伴儿，代替的死去的爷爷。

                                                                              二 

       如歌的学校风景十分单纯，古老的教学楼、图书馆、紫藤长廊和高大的梧桐沿着一条挺直的大道对称地排在两边，没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如歌六年级了，她是个平凡的女生。两只眼睛离得很远，“朝天鼻”塌塌的，披着半长不短的清汤挂面的头发，几乎天天都穿着深蓝色的旧校服。总得来说，长相平凡，身材平板，为人平淡，成绩中不溜秋。可她在音乐上却十分有天赋。 

        在学校后面，穿过两道桥爬三十级黝黑得石阶，有一处有花又有草的地方，如歌喜欢那里的无名花草，喜欢那里花草的清香。这清香如歌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再昂贵的空气清新剂都比不上。

        如歌喜欢常来这里走一走，以前这里没有路，如歌走得多了，便有了一条弯曲细小的路。如歌很愉快，她的做法应验了鲁迅先生的话。她索性就把这个清净的地方叫做“百草园”了。

        其实如歌来这也不做什么，她只想看看那些昨天含苞的小草开花了没有。那些小草不美丽，但如歌喜欢，她觉得它们比家里的杜鹃还美。不知是哪一天，这里飞来了一只白鹭，在树上飞来飞去，如歌兴奋极了。

        如歌的父母在她三岁时就离婚了，都各自成了家，搬了出去，丢下了如歌，归奶奶管，但是每月给她们寄生活费。

                                                                                三

        现在，如歌十三岁，长成了小大人了。

        那天，如歌和幸运在“百花园”散步。中午的阳光格外垂青“百花园”，把如歌的身子晒得滚烫。

 
        这时，来了一位陌生男人，说陌生，但如歌好像又在哪见过。

       “你是谁？有事吗？”如歌问。

        那个男人慈祥地说：“如歌，我是你爸爸啊！”

        原来，如歌的爸爸成家后不久妻子就出车祸身亡了，爸爸就想起了如歌。

      “女儿，你跟我回家吧！你会幸福的。”男人拉起了如歌的手。

      “不，你们当初丢下了我，弃我于不顾，我会幸福吗？”如歌含着泪甩开了他的手。

      “你一定要跟我走！”那男人硬拉起如歌，往外面拉。

      “你放开我！”如歌奋力反抗着，“我恨你！”

        这时，幸运大叫着冲了上来，咬着那男人的脚。

      “破狗！”那男人踢了一脚，把幸运踢到了墙角。可幸运又冲了上来。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不会原谅你！不会！永远不会！”如歌拼命摇着头，一颗泪珠掉了出来，在风中飘落。

       那男人松开了手，低落地拖踏着脚步，离开“百草园”，嘴中还不停地说着：“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相信……”

       如歌坐了下来，眼眶红红的，泪水在里面打转转。她心疼地抚摸着幸运，幸运乖巧地舔着她的手。许久，她用手拭了拭泪，抽泣了一下。站起身，抬头望了望树上的白鹭。那白鹭似乎觉察到她在看它，就飞了，飞得很高很远。只留下她落单的裙摆微微动呀动……

                                                                                   四

        自从幸运来到了如歌家，如歌和奶奶别提有多喜爱它。

        如歌清楚得记得。

 
        窗外，万籁俱寂。夜，如此深遂神秘，月光如牛乳般倾泻在大地上。

        如歌拿起胡琴，带着幸运走出了家门。一边拉胡琴一边散步。

        她口里唱着青衫的调子，唱得响亮而圆转。幸运享受地晃动着小脑袋，舌头吐露在外面，像是嘴馋吧。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稀疏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胡琴声停了，如歌低头一看，幸运不见了！如歌很着急，“幸运，你在哪？”她赶忙呼喊着往回找。

        远远的，如歌看见垃圾堆旁有一个黑影，她快步跑了过去。“呼——你这小馋狗，怎么能吃垃圾堆里的东西呢！”走近一看，幸运正在舔冰呢。如歌把幸运抱回了家，给它舀了点水喝，可它喝完水后，居然把水都吐了出来，奶奶给它喂了点食，可它还是吐。奶奶看了看幸运那痛苦的样子，又望了望窗外。带着如歌和幸运往医院跑。这么晚了，医院关门了，如歌和奶奶使劲地敲打着医院的门，许久，灯亮了，走出来一位老人，给幸运看了看后，摇了摇头，说：“你们应该早点来，现在我们这没这药，你，你们去药铺看看吧。”说完，给幸运写了副药单。 

        奶奶没办法，只能带着如歌和幸运往药铺跑。来到“方便药铺”，门关着，奶奶和如歌敲了好半天的门也没人开，终于，走出个胖子老板来，对着奶奶和如歌大吼道：“你们干什么！这么晚了，人家不用睡了吗！晚上不做生意，快滚吧！”“老板，求求你了，卖点药给我们吧，小狗也是一条生命呀！”如歌哀求着。“滚滚滚，关门了！”说完，那胖子老板“砰”地一声关了门，只留下奶奶和如歌抱着幸运面对那冰冷的门槛。

        终于，她们在一家“春草堂药铺”买到了药，奶奶带的钱不够，如歌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她妈妈留给她的项链，抵了钱。

 
        在奶奶和如歌的精心照料下，不久，幸运又活蹦乱跳的了。 

                                                                                   五

        那天，老天哭了，雨声淅淅沥沥，宛如心中的泪点滴滴，静静地听着嘀嘀嗒嗒的雨声，心中油然升起的是一丝莫名的惆怅。洒向心海的泪，悠长、缠绵，还参杂着几许的惆怅、透露着几丝的无奈，雨是云伤心的眼泪，心总在愁云密布时孤独、落寞地哭泣，内心深处飘落是是一阵阵的心雨。雨滴溅落在地面，暴开一片水花的那个美丽瞬间......似乎雨有着伤感的故事。

        幸运死了，死得莫名其妙。奶奶抹了一把眼泪，泣不成声。如歌则哭丧着脸，发誓说要调查出小狗的死因。

        如歌生硬地问了五六个人，没有一个人说是。中午，如歌回到了冰冷的小狗身旁，歉疚地望着小狗，觉得应该为幸运报仇。

        幸运身上一点伤口也没有，那样子简直就是在睡觉。如歌伤心而愤怒地哭着。

        如歌想应该为幸运修个房子了，她不喜欢管这种房子叫“坟”。

        如歌和奶奶一起来到了“百草园”的一角，选了块平坦的地方。用小铁楸挖了个很大很深的坑，新鲜的泥土翻上来了，越堆越高了。行了，如歌扔了铁楸抱起幸运，在手里轻轻一掂，仍能感受到它的分量。它快长成大狗了。可现在，它永远也不能长大了。如歌把幸运放在坑里，咬了咬嘴唇开始埋它。很快，它便被弄脏了，浑身是土。

 
        如歌望了望树上的那只白鹭，那只白鹭静静地停着，像是在参加一个隆重的葬礼。

        悲伤的秋季随着落花过去了，夏天披着一身的绿叶儿在暖风里蹦跳着走来了。

       “百草园”变成了绿色，各色野花都开了，红的、紫的、粉的、黄的，像绣在一块绿色大地毯上的灿烂斑点；成群的蜜蜂在花从中忙碌着，吸着花蕊，辛勤地飞来飞去。天热得连蜻蜓都只敢贴着树荫处飞，好像怕阳光伤了自己的翅膀。 空中没有一片云，没有一点风，头顶上一轮烈日，所有的树木都没精打采地、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当如歌来到幸运的“房子“前时，惊喜地发现上面有一簇黑白相间的小花，静静地长在小丘上。那分明就是幸运的颜色啊！
如歌又惊喜地发现那只白鹭不见了，在那棵树上飞出了一只小白鹭…… 

                                                                                 六

        不久，奶奶去世了。奶奶也埋在了“百草园”，埋在幸运的旁边。

        那个自称是如歌爸爸的人又来了，“女儿，你跟我走吧，奶奶走了，你还这么小，需要人照顾呀！”

        如歌没有办法，只能说：“好吧，但我有个条件。”

       “说，一百个我都答应，只要你能跟我回去！”那个男人激动了。

       “每个星期天你都要带我回来。”

       “好好好，行！”

        如歌跟爸爸回去了。

        第一个星期天，她回来了，发现那一簇黑白相间的小花不见了。它不见一定跟奶奶的死有关，它说不定去找奶奶了。如歌这样想。

        第二个星期天，如歌又回来了，她发现那个小丘旁长出了一棵嫩绿的小树苗。那一定是奶奶！如歌在“百草园”里散步，在一棵大树下，偶然地发现了那一簇黑白相间的小花。她惊喜地叫出了声，把那簇小花吓得抖了一下。如歌用小刀轻轻挖下那簇小花。把它栽在那棵小树旁，又浇点泉水。

        奶奶，我帮你把幸运找回来了，你们要快乐！如歌想道。

        早晨，几缕阳光从缝隙照射下来，给“百草园”增添了欢快的活力；晚上，几束紫光从缝隙直射下来，给“百草园”添加了优雅的情调。风吹过来，叶子在风中摆来摆去，发出的“沙沙”声成了音乐的伴奏；而那只小白鹭则被吓得飞了起来，发出了“唧唧喳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