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26日这天,章桂走完了他九十三年的生命历程,遽归道山,业已寥若晨星的曾与丰子恺亲近的人又凋零了一个。朋友们说起来,认为我两年前采写了章老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啊。要不然,有关丰子恺的另类史传就很可能湮灭无闻了。
的确如此。我是在2007年秋天起意采访章老的,与他前后分4次共计10天的长谈。2008年春夏之交时,我完成了这本名叫《丰子恺、章桂和“逃难”这两个汉字》的长篇纪实散文。之后,章桂花了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审阅了书稿,并在稿本上写下这样的批语:张振刚先生所写真实无虚构,我可以完全负责。同意出版。
写这样一部书其实也是章桂自己的意愿。他告诉我,他早就想把自己一生的经历写下来了,并且曾经付之行动——让他的一个孙辈写过,而且已经写了一二万字,但由于种种原因搁浅了。在此书寻求出版的漫漫时日里,章老曾几次给我电话,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此书的出版,可见他那种热切的心情。可以告慰他的是,在他生命之灯熄灭前,这书终于送到了他的手里。
章桂是一个阅世很深的人,九十多岁高龄了,却没有多少世故,依然执着、顶真。我在《丰子恺、章桂和“逃难”这两个汉字》一书的自序里说:“章桂是个九十岁的男人。我之所以称呼他男人,而不尊他为老人,是因为他虽已年过耄耋,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受尽摧残,却并不看破红尘;至今眼好耳好牙口好的章桂,一个人居住在康西弄一幢破旧的房子里,想起往事便会泪流满面。”这是章桂给我的印象,也是我对他的总体概括。我认为这样的印象和概括,大致符合实际情况。就是说,章桂是一个非常本真的人,秉具赤子之心;他基本不会遮掩,不会粉饰。他的一生与丰子恺牵扯很深;他挚爱他的“慈伯”,可以说到了无时无刻不心心念念的程度,但在极个别的事情上,他也不讳言他对丰子恺的抱怨,流露出怨望甚至怨怼。在章桂的口述里,丰子恺既是一位大师,又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从前我们未曾近距离感受过的真实的人。
好像有一位学者说过,历史的真实终将无法真实地触摸。回忆总会有错失的地方;对同一件事会有不同版本的记忆,那是再正常不过的,谁能保证自己的记忆一丝不误呢?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并相留存吧。章桂口述的部分事实也曾受到过一些质疑,但老人很自信,他思之再三,很有把握地说:“是这样的,我没有记错。”或者说:“这是我亲身经历的,哪会有错?”
前面说过,谁都不能保证记忆绝对准确,但我还是尊重章桂,按他的口述记录了下来,因为这是亲历者认定的一份真实记录,只不过为更加客观起见,我将别人的质疑用拼盘的形式附录在了旁边。
这是为丰子恺研究提供的一份独特史料,也是一个普通人在时代洪流里颠踬浮沉的真实记录。这也许就是章桂曾经存在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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