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桐乡市石门镇东池村。
四处阡陌纵横,就像这个村庄的血管。远近传来几声犬吠,路旁的村舍开始炊烟袅袅。
这个时候,62岁的沈汉梅正在自家稻田里忙活,半晌才直起身子,捶了捶腰,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她连忙跨上田埂,一路小跑着往家赶。
淘米、生火,拾掇好早饭,叫儿子、孙子赶紧起床吃饭上班,自己则跑去把儿媳屠春莲小心翼翼地背到堂屋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饭。
“这个豆腐晓得你喜欢吃,昨天特地买的。”“姆妈晚上烧鸭肉给你吃好不好?”……沈汉梅一边耐心地喂着,一边慈爱地看着儿媳,不时停下来用毛巾擦擦她嘴巴。屠春莲微笑着看着婆婆,嘴里时而“啊啊呜呜”几声。
阳光照了进来,照在屠春莲脸上,她的脸色红润润的,看得沈汉梅又是一阵笑眯眯。阳光也照在沈汉梅身上,她身上穿了件袖边已经磨破了的衬衫,风吹过,衣服晃荡晃荡的,显得有点大,她的背已经微微有些弯了,阳光下,几绺白发亮得扎眼。
……
自从儿媳患病以来,为了让儿子安心赚钱养家,沈汉梅一人揽下了家里所有农活,主动挑起了照料儿媳的担子。她以她日渐瘦弱的肩膀,背了儿媳10年,背了这个家10年,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去。
有一种深情,不言不语,就这样浸润人心;有一种爱,不计得失,就这样超然物外。无需刻意雕琢,她那静默无言的爱,就是全家人心头一直以来最温暖的阳光。
说起儿媳的那场病,她的两只手交缠在一起,头低了下去,眼里隐隐有些泪光,她说:“我情愿替她生病。”
1999年,年仅34岁的屠春莲被诊断患上了“重症肌无力”。
这是一段每次说起都会让沈汉梅泪水涟涟的回忆,以致每次哭着从梦中醒来,她都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在我心里,我儿媳一直是全村最好的儿媳。能干、孝顺,长得也好。过年过节,有亲戚长辈来家里,从来不用我操心,春莲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大家都说我福气好,有这么好的儿媳。可是怎么能想到,春莲命这么苦,年纪那么轻就得了这种病。我情愿我老太婆替她生病。”
“刚开始,她干干活就要休息一下,吃饭拿筷子手都是抖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老是觉得没力气,我就慌了,叫儿子赶紧带她去看病。去了乌镇,大夫说赶紧去杭州吧,去了杭州、上海,都看不好。我跟儿子说,家里砸锅卖铁也要把春莲的病看好,咱家可不能没这个儿媳。后来就去了北京,花了十几万元看病,实在没钱了,春莲的病还是越来越重,医生说是‘重症肌无力’,一辈子也看不好了。我还是不甘心,到处给她找偏方。人家说香樟树上的毛虫窝有用,我就到处找,每天三四点起来给她煎药、磨药粉,但是没啥用。”……
那段日子,沈汉梅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次,但是心痛也没用,她更知道自己该为这个家做些什么。于是,她就对儿子说:“你安心去上班好了,给春莲看病借的钱还要靠你还,家里有姆妈在,春莲我一定会照顾好的。”
45公斤的她每天背着60公斤的儿媳,有时连走一步都会觉得困难,但她说:“我会一直背下去。”
沈汉梅有一个10年来“雷打不动”的时间表——
早上4点多起床,去田里干活,6点多回来洗衣、做饭,7点多把儿媳背到门口,给她喂好饭和水后再去田里干活,等到10点多回来做午饭,给儿媳喂饭、背她上厕所,然后背她去午睡,自己则要干些家务。等儿媳睡醒,给她喂点点心和水,再背她上趟厕所后,背她到门口坐好,自己则继续去田里干活,直到下午5点多回来做晚饭。
“这10年来,几乎每天都是这么过的,必须守时,因为春莲没法动,到了时间我就得回来照顾她。”沈汉梅说。
还记得有一年夏天,沈汉梅出去干农活前,给春莲点好了蚊香,打开了电扇。可是回来晚了一点,发现蚊香早已经灭了,春莲的身上被蚊子咬出了好几个红疙瘩。沈汉梅一边心疼地给儿媳涂上花露水,一边责怪自己太大意。从此以后,她每次在田里干活总要算好时间,到点了就赶紧跑回家。
喂饭是每天婆媳俩最耗时间的活。一碗饭常常要喂上一个多小时,等到喂好,饭菜早已经凉了。春莲半边嘴巴不会动,喂完饭,沈汉梅还要帮她剔干净牙齿。“牙齿缝里,嘴巴里,每次都要剔很长时间,剔干净,她也舒服些。”沈汉梅说。剔完牙了,给春莲喝点水,再给她擦擦脸、搓搓手脚,帮她活动活动关节,这样又1个多小时过去了。
上厕所是最辛苦的事。背着60公斤的春莲上厕所,45公斤的沈汉梅每次都累得气喘吁吁:“好几次,我都觉得实在没力气迈出下一步了,可是一想到我走不动了,春莲怎么办,就咬咬牙,下一步也就迈出去了。有一回,背春莲上厕所时,我一个踉跄,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春莲当时哭了很久,看得我特别心酸,我就跟她说,你别哭了,你哭我也要哭了,姆妈还背得动你,我会一直背下去。”
……
每天干不完的活,走路都是用跑的。沈汉梅说,一天下来累得倒头就能睡着。但她说苦是苦了点,却苦得值得,“春莲进了我家的门,就是家里的人了。我必须照顾好她,在我心里,她就是我最宠爱的女儿。”
春莲是她10年生活的圆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春莲,她觉得家就是相互支撑,这是她不变的信念。
小葱拌豆腐、红烧鸭肉,还有蛋花汤,这是沈汉梅最常做的菜,“春莲特别喜欢吃这几样菜。每次我做给她吃,她就笑眯眯的,我看着心里也高兴。”可她自己却从来舍不得动这些菜一筷子。一碗粥,加上自己腌的菜,就是她的早饭;青菜豆腐干下饭,就是她的午饭。
家里的冰箱永远塞着蛋球,这也是春莲爱吃的。到了下午,沈汉梅就掰点蛋球,喂给春莲吃。“春莲有时会故意不吃,朝我看,我知道,她是叫我也吃点,我就说,我现在不喜欢吃甜的了。其实哪个老人家不喜欢吃甜的啊,可是儿子、孙子赚的钱还要养家,还要准备给孙子娶孙媳妇,钱都要省着点花,这点蛋球我情愿省下来给春莲吃。”沈汉梅说,“其实我好几年没吃过蛋糕了。”
10年来,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又为了能有点钱给春莲买零食吃,沈汉梅每年都要养三张半蚕种,比别家整整多了一张半,相当于增加了一倍的劳动量。她过日子一直精打细算,从来舍不得买衣服,一件10元的衬衫,还是4年前在地摊上买的。
10年来,为了照顾儿媳,沈汉梅没出过一次远门,没在外住过一个晚上。“有时候亲戚来,也会帮我照顾她,但是春莲说话‘啊啊呜呜’别人听不懂,就我慢慢听还能听得懂些。别人照顾她我也不放心,怕照顾不好,毕竟我才是最了解春莲脾性的。”沈汉梅说。春莲有时“啊啊呜呜”好几次,大家还是搞不懂她在说什么,春莲就会皱着眉头,瞪着眼,大家也不理她,只有沈汉梅还是耐心地问她“是不是这个?”“要那个吗?”……她觉得,儿媳得了病,心里已经够苦的了,怎么能跟一个病人生气呢?
2009年5月,沈汉梅被评为首届浙江省道德模范,如今又成了第二届全国道德模范候选人。沈汉梅说,她谢谢大家,但是觉得自己不算啥,谁碰到她这样的情况都会像她这么做的,因为“这么好的儿媳,难道眼睁睁看着不管吗?”。
她的床头整齐地叠着几件春莲生病前买给她的衣服,这些年来,她一直舍不得穿,没事的时候就摸摸。她不止一次梦见春莲的病好了,又像以前那样,笑着叫她“姆妈”;她也不止一次在梦中哭着醒来,摸到床头春莲买给她的衣服,心里才稍稍好受些。现在家里经济条件好点了,她想着等到攒够钱了,春莲的病总得再去看看,或许医学发展了,就又有希望了。她说:“不管多辛苦,我都要把她照顾好,我辛苦点没啥,家里人不就是互相帮助、互相照顾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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