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休憩

　　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些作家，丰子恺、朱自清、郑振铎、马一浮、朱光潜等，这些人云集一处，只从名字上去想，就很像穿着厚实老棉袄、风襟扣系得紧紧的父辈，温暖、踏实。他们当年欢聚的场所，也让人缅怀：小杨柳屋、平屋、上虞白马湖畔、春晖中学……读起来，场景风雅，意象隽永。无一例外，这些人与场景，和丰子恺当年创作漫画息息相关。

 
　　丰子恺在白马湖畔，用古诗词句、儿童相、社会相，勾勒出一幅幅漫画题材，迈出作为漫画家的第一步。此后，他多才多艺的人生也就延长开去，永无句点。

　　因和自己的专业有关，我读书、写作、编书，常常多留意一些古风人物。而丰子恺的纯粹古风正是属于我偏好的旧时月色。得知丰一吟老师手头有回忆她父亲的文章，并愿意编辑成书，能遭遇丰子恺这样的风范大家，让我编辑的这套“名门之女自述丛书”，有着越来越亮的底色，予人温暖，很是高兴。

　　或许，受小时读《瞻瞻的脚踏车》、《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这些漫画的影响，丰子恺给我的印象属于温且稳之人。丰子恺所接触的师朋好友，李叔同、钱君匋、吴朗西、俞平伯……也多是些襟怀坦白、温婉浑厚的人物，像一首首小诗，有橄榄味。丰子恺的书与时下的流行、畅销相比，不属于热点。但是，缅怀他的书籍、文章却绵绵不绝。丰子恺已成经典。他的老师李叔同，也是经典。两人均属异数的个体。

　　丰子恺的画与文与他的人一样，祥和温静。读他的画与文，让人很愿意把自己还原为孩子气。读的时候，内心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形容词。丰子恺的一生，多才多艺，随笔、绘画、音乐、翻译，艺术与生活并行。这让我想起石门镇的缘缘堂，开阔大气，亦显示他人品艺品的景深。乘编书的机会，把记忆中的丰子恺作品重新梳理了一下，我陆陆续续读过的，有《护生画集》、《缘缘堂随笔》、《谈西洋美术史》及其翻译的《源氏物语》、《落洼物语》等。与丰厚的子恺作品长卷相比，这些只是零散的册页，第一次完整地了解他的一生，他的创作，他的生活，他的家人，却是由丰一吟老师撰写的这本书得来。

　　丰子恺的抒情漫画对后人影响很大。不仅是读者，有些研究者也多钟情于“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丰氏意境。比如，作为研究丰子恺的主力军陈星老师，曾先后编著过《几人相忆在江楼》、《新月如水——丰子恺师友交往实录》等书。但是，从丰一吟老师书中可知，丰子恺的为人底蕴，还有另一种墨色，即“天于我，相当厚”的一面。这一句，更像是丰先生的人格写照，有感恩的心情在内。

　　在抗日战争期间颠沛流离，艰难困苦至极，但丰子恺先生并不悲观失望，反而认定“天于我，相当厚”。他曾说过“先器识后文艺”，“天于我，相当厚”，该是他“器识”的具体认知吧。我一直想为本书取个副题。甫读此词，豁然开朗——“天于我，相当厚”，原来，丰子恺先生对艺术如此执着，是有出处的。

　　丰子恺身上是有古典文人之味的。如古典文人一样，他从来都不真正具备与世隔绝的气质，在他的心底始终有一种超越小我的关怀和忧虑，表现在画作上，便如有隐忧之意。他的一幅幅虽写意却具讽刺力量的漫画，便如有隐忧。

　　丰一吟老师写父亲风格的字，画父亲风格的画。父女两人内心的温和厚道，也一脉相承。丰一吟老师已年过八旬，手头忙碌的事情很多，但从编书到现在，她给我的印象是，乐观地做事，和善地待人，“天于我，相当厚”的思想墨色也相当的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