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
轮船在水面上孤寂地行驶。作为记忆的一种意象,也行走在我记忆的河流里,溯流而上,停驻在往昔岁月里一个个湮灭无闻的码头,送走为数不多的几个乘客,同时接纳一些新乘客。而后继续前行,抵达一座遥远的县城,触摸到某个模糊不清的脸庞,或者回到那一天昏暗的傍晚时光。
小镇的轮船码头就是茶馆旧址背后的河湾。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标志,只是每日两班往返于小镇和县城之间的航船停泊于此,大家约定俗成地把这一地方叫作“轮船码头”了。撩开记忆的帷幕,少年跪在横木椅上,依靠着舷窗,下巴磕在交叉垫靠着窗槛的双臂上,神情专注地凝望着,谛听着,那双河水一样明亮清澈的眼睛,奕奕的神采令我嫉妒不已。许多年以后的我只能以麻木的眼光打量着旅途中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列呼啸而过的火车,一个和我一样形容憔悴的旅人,心底没有一丝微澜——船头劈开的波纹很平,像无数的线。两岸是延绵不绝的恬静的村落,散落在广袤的浙北平原上;炊烟袅袅,鸡犬相闻;黄狗尾随在荷锄的农人身边,偶尔对着航船吠叫几声,很凶悍的样子。
轮舱里没有多少乘客,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什么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或者低垂着脑袋打瞌睡,有些人只是呆呆地坐着,等待行程的结束。有的孩子和我一样望着退却的风景出神,时不时向大人询问什么;有的孩子依偎在大人的怀里,莫名地听着大人无谓的交谈,窥探着航船里的一切;有的孩子则在空旷的船舱里玩闹,欢声笑语给原本死气沉沉的出行带来了些许生机。船舱里弥漫着潮湿而又温润的空气,弥漫着一种感伤、怀旧的情绪……
河 埠
河埠是一个家族(或者家庭)的标志,记载着这个家族的生息繁衍荣辱兴衰。水乡人家依水而居,饮用、浣洗、出行,都离不开水。于是筑一个河埠,利于行走。河埠的石级傍着河岸,一级一级平缓地延伸到水里。那些考究的用方整的条石铺成,简易的则用一些棱棱角角的石料夹杂乱砖铺铺垫垫,台阶还算平整。形制大小也有区别。大的宽数丈,而且两边还有延伸的石护岸,凿鼻纽,可系绳扣,可以停泊多条船只,不用说,这是大户人家。有的河港湾汊,格局促狭,且人家众多,则沿岸筑八字形河埠,顶端铺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板,中央往往雕刻简练朴素的吉祥图案,多为铜钱、蝙蝠、祥云、如意之类。小家小户或单门独户的河埠仅数尺而已,只容几个人同时浣洗。由此可见,河埠显现的已不单单是人与水之间的关系,而成为一个家族地位的外在展示,如同房宅一般,向人昭示着这一家族的源流和现今的境况。它是历史,是一种无言的文字。
岁月漫漫,昔日的繁华可以重归尘土。一座城池,一幢豪宅,一个精致的庭院,一条漫长的纤道,这一切都隐退到历史和尘埃的背后成为遗迹。再严丝合缝的河埠,再结实牢靠的河桥,也同样经不起岁月的洗礼,倾斜,纹裂,坍塌,沦落为一堆零乱的石块。在一个普通的夜晚,轰然入水,激起一时的浪花,转眼间,流水抚平了每一丝波纹,复归宁静平和。多少年,隐约可见水中青苔斑驳,游鱼穿梭。一切人,一切事,只在流水呜咽中窥见些流年碎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