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书斋中习谱,乏时举头仰望,映入眼里的是祖父钱君匋之精品《墨兰》,不禁感伤,祖父虽已仙逝近九年了,竟恍如隔日。
其实,祖父从未离开过我。每日工作间隙,我总会抽时间到屋后小径上走走。这里不仅有着西雅图独特的四季翠绿和幽静,整点的教堂钟声更能令我感受祖父的音容笑貌,使我觉得内心与祖父很贴近,似乎正在感受祖父的教诲:钟声送尽流光。
回想自少年时与祖父母朝夕相处,耳濡目染祖父气象万千的艺术世界。渐渐地我对习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祖父没有要求过子孙后代延承其衣钵,但得知后非常慎重,郑重委托当时已声名鹊起的陈辉先生为吾启蒙良师,每每问及我的学习情况,祖父一再告诫,学什么都要勤奋,一丝不苟。此不正是造就祖父成一代宗师之根本!我的第一个印作即为“一丝不苟”,祖父仔细看过后连说“好极好极”,并当即奏刀修正瑕疵,尔后推荐发表。
80年代初,政府落实政策,归还“文革”期间被抄之物。祖父怀着“与君一别十三年”之感慨,遂制谱“钱君匋获印录”,尽收祖父毕生所藏之“无闷”、“倦叟”、“苦铁”以及其他四十名家刻印,以流传后世,“以为他山之石”。着高足陈辉和黄冰先生,不分酷暑严寒,历时三载终制之。我在学习之余,亦常于旁观摩。祖父之孜孜以求、审慎严谨更令我毕生以为楷模。
后虽漂洋留学,然祖父二度访美,仍得益于祖父亲临教训,流连于华盛顿大学古朴校园的百年古钟声中。祖父告诉我:“此钟声警示吾辈光阴不等人,乘年轻要多读书,多研习。”并题下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警句。
工作后,我与祖父的相处复渐多。我每年必回沪探望祖父母。每次见到祖父,他虽年事渐高,仍在孜孜不倦地创作。祖父每次见到我总是饶有兴趣地关心我的工作生活情况,对新生事物显示极大兴致,无怪乎祖父是如此的博学多识。每逢重大活动,我必亲随左右,一襄盛举。从桐乡君匋艺术院五周年纪念(艺术院落成开院时在美国留学读书,甚憾未能亲眼见证此创举)、从艺七十周年纪念、九七香港回归画展、海宁钱君匋艺术研究馆落成仪式、桐乡君匋艺术院十周年纪念,直至祖父仙逝前最后一次的海宁钱君匋艺术研究馆开馆仪式等,亲身见证了祖父在中国文化艺术界的享誉遐迩,深明大义和虚怀若谷。而祖父之“温良恭俭让”心性更令我受益终生。时有机会陪同祖父往来于桐乡、海宁与上海之间;或出席祖父与吴青霞、邵洛羊、乔木等老一辈艺术家的笔会;抑或是祖孙在“洁而精”斤半老酒的对饮,祖父总会利用每一个机会给我讲解艺术之道,还有很多闻所未闻的典故轶事,耳不暇给,何止“胜读十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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