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笔下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摸得着,却看不透。那影影绰绰的人影,如皮影戏一般,隔着玻璃被人演绎。
张爱玲似乎用一生来跟命运下了一盘棋。她被喻为传奇,华丽地走上舞台,又绚烂的谢幕。她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她热爱生活,她勤于创作,她在她的思绪之中游走;然而她又摒弃生活,她恨她的家,她恨华美而爬满虱子的袍。然而她还是与命运下了一盘棋。一个人下棋,可以下满全盘,却永远只会输半局。
浓浓的旧上海,繁杂的街头;迷蒙的清晨,绚烂的灯红酒绿,像一组组电影胶片,从这一站滑过,又从那一站开始。我们似乎听到广播里甜美的女声说:上海站到了。
人生是个大江湖。曼桢在这头,世钧在那头;翠枝在彼岸,叔惠在此岸;曼璐在这畔,豫瑾在那端。他们被硬生生隔了去,命运是掐断故事的手。
曼桢下了半局棋,世钧下了半局棋。没有缘由地,他们就是遇见了;没有缘由地,他们就是分开了。相遇是一种意外,相知是一种意外,相离同样是一种意外。曼桢用了十八春赌了这局棋。她与世钧相识在乡间,相爱在屋檐下,却相离在无语的岁月之中。
曼桢最恨的是谁?她的姐姐——曼璐为了自己私欲锁住了曼桢,从她体内抢走了一个生命。但随着姐姐的死,无所谓恨,无所谓痛,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曼桢最恨的是谁?祝鸿才,这个毁了曼璐的人同样毁了曼桢。然而这藏在虹口路大房子里的一切,都随着岁月的洗浸淡了下来。
曼桢最恨的是谁?世钧,从相识到相离的十八年里,世钧找不到曼桢,他娶了别人,有了自己的生活。曼桢没有恨他,随着那枚红宝石戒指的消失,一切都结束在那句“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半局棋,如那积满了灰尘的玻璃,你看得到过去,却怎么也回不去了。我们把爱恨看得泾渭分明,但何来爱恨之分呢?人是很奇怪的物种,似乎都被绳串联了起来,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但你我之间却有一段故事。爱到深处成了恨,恨到深处有爱。其实,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过去再美好再刻骨铭心的,原来也只是过去。
他用了一生与命运下了一盘棋,却改变不了命运;她用了一辈子与命运下了一盘棋,却逃不脱命运的手掌。然而谁都没输。他们用了十八年来回忆此生的美好。
《半生缘》中有一丝揪心的痛。痛的是隔着玻璃墙,却看透了悲惨的真实;痛的是声声叹息,却欲哭无泪。它是张爱玲的另一种缅怀,记叙着旧上海的雾,旧上海的尘,传递着匆匆的半生,恍如一梦。
一个人下棋,可以下满全盘,却永远只会输半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