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人杰地灵。文学史上有两位作家留下了他们的名字,一位是茅盾,另一位是丰子恺。留存给家乡的,是茅盾故居和缘缘堂。
在文化地位上,我始终固执地认为,缘缘堂也许比茅盾故居更有重量。
没有文人茅盾,故居还是他的故居,只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故居,不再具有文化上的重量。而且,是后人赋予了茅盾故居文化史上的地位。而没有文人丰子恺,就不会有缘缘堂,从一开始,缘缘堂的产生就和文人丰子恺密不可分,从根本上说,缘缘堂是丰子恺先生人生和艺术观的物化存在。
在《辞缘缘堂》一文中,丰先生曾经对此有过详细的描述:“缘缘堂构造用中国式,取其坚固坦白,形式用近世风,取其单纯明快。一切因袭、奢侈、烦琐、无谓的布置与装饰,一概不入。高大、轩敞、明爽,具有深沉朴素之美。”这样的风格,与丰先生的人格和精神境界是何其相似。
很多时候,缘缘堂是很冷清的,这个时候去缘缘堂看看画,想一些和文学有关的事情,是我最乐意的精神享受。
然而,有一次,当我独自踏上缘缘堂木制的楼梯,听着皮鞋敲击木板发出的声音在缘缘堂空旷的大厅内回响,一种深深的寂寞感莫名其妙地袭上我的心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缘缘堂。
当代文人中,已很少有人能像前辈文人那样,仅仅凭稿费而营居建屋,而养家糊口;更没有人能像前辈文人那样,以一种高标独立的人格力量和异乎寻常的文化向心力,把一座普通的家居宅院变成了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座丰碑,一座文人心中神圣的殿堂。
丰先生创造了缘缘堂,而缘缘堂也滋润了丰先生的创作灵感。在丰先生的散文和漫画作品中,有很多直接描述缘缘堂生活的,喜爱丰先生散文的读者,想必耳熟能详,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
我和丰先生是桑梓之亲,读他的作品,常常油然而生一种亲切之情,更使我感动的是他的作品中洋溢的那种浓浓的爱,对亲人、对朋友、对万事万物的无所不在的爱。
丰先生以一种温和、细腻的笔调描述家居缘缘堂的生活,这是典型的江南小镇人家的生活,安宁、祥和、富足,没有大宅院里勾心斗角的倾轧,没有贫家小户柴米油盐的困窘,舒舒坦坦,自自然然。
丰先生之后,已没有人能够将一座普通的家居宅院描述得如此富有情趣、富有灵性。当代艺术家群体中,品格学识能和丰先生比肩的大有人在,但是,诞生像缘缘堂这样的文化宅院的整体社会氛围和社会环境已不复存在,这样一种退隐山林式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实行,而在钢筋水泥构筑的都市森林中,作家所拥有的住宅样式将不可避免地沦为千篇一律的鸽笼样式,即便有人也会在客厅或书房中挂上某某堂、某某斋的匾额,但其外在形式已反映不了作家的个性与思想,这是时代的无奈,与作家本人无关。
缘缘堂的寂寞,归根结底是整个中国文化在当代遭遇的寂寞。
缘缘堂是上个时代文人生活方式的终结,它在中国文化史上是一个休止符。缘缘堂之后,那种退隐山林的隐士式生活方式已然彻底消失,面对花花世界的种种诱惑,文人们原先沉静的心不再能够沉静。
今天,有心去缘缘堂的人们,并不是为了休闲,而是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去瞻仰一位曾经带给我们许多精神享受的文化大师,去寻找一份心灵的安适与宁静,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