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李莉莉
时下正是春暖花开时节,本想和几个朋友约好周末一起出去活动活动,不过昨天接到一朋友发来的短信,初看让我如入云里雾里:“格两日真刚忙煞特了,一塌刮子三个人,桑活做来昂刚不能登,一淘出去白相随便乃哈勿来了……”
琢磨了半天才看明白,原来这是用桐乡的方言土白发的短信,意思是说“这两天很忙,一共只有三个人,工作做得不尴不尬,所以一起出去活动是不可能了……”那么些平时常挂在嘴边说的乡音土白,一见诸文字倒似乎一下子不认识起来了,不过细细探究,这些方言土白倒还真的是蛮有意思。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乡音土白,乡音土白往往浓缩着当地的人文历史,显示着地方风韵,传达出乡土的情趣,当你听到或读到这样的乡音土白时,一定会感到非常亲近。
说起桐乡的乡音土白,钟瀛洲老师曾编著过一本书,叫做《茅盾丰子恺故里乡音录》,据说已经被(大英)不列颠图书馆收藏了。这是目前惟一的一本全面收集桐乡乡音土白的书籍,这本书从2002年底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以来,已经发行过两版了。全书共收集了5555条桐乡的乡音土白,差不多将桐乡的乡音土白全都收集见诸文字了。
从“早上头”、“蚕罢头”到“豁虎跳”,从“吃家商”到“蒋堡里箩筐——好得只口(嘴)”、“江西人补碗——自顾自”等,《乡音录》将这些土白按“称谓”、“时间”、“风俗”、“方位”等11类俗称和“惯用语”、“俗语”、“歇后语”等5类熟语进行分类。细细探究一番,你或许会发现,这些土白有时候比正规文字表述的意思更为确切,更为生动。
钟瀛洲说,有一句成语大家都不陌生,就是“刨根问底”,意思是说追根索源,问个究竟。我们的土白中也有一个和它意思相近的词,那就是“截树坌根”,“坌”是“分”字下面一个“土”字,同样是表达追根索源的意思,我们的土白表述得更有意思、更深刻,先是“截树”,截掉了树觉得还不够,还要“坌根”,看看下面到底还有什么,多形象啊,从动作上看也是两个,“截”和“坌”比一个“刨”字生动多了。
除了注释和举例外,这本《茅盾丰子恺故里乡音录》还对这些乡音土白进行了注音。桐乡的土白有7声,还有变调,汉语拼音根本无法注音,如“扁豆”,桐乡话读成“盐安豆”。钟老师开始想用英语音标,发现还是不够,最后通过国际语言学会的国际音标再结合韵律的标注,才解决了问题。现在不只是我们桐乡或周边地区的读者,就是世界各地的读者都可以通过这些注音来读我们桐乡的乡音土白了。
其实关注着桐乡乡音土白的还不止钟瀛洲一个人,可以说乡音土白是家乡游子连结乡情的纽带。生活在上海的丰子恺先生的女儿丰陈宝和丰一吟对家乡的乡音也是有着特别的感情的。80多岁的丰陈宝老人在好几年前就自发地把自己想到的石门话写下来,声称要编一本小册子自我欣赏用,亲友们知道了,经常给她提供资料,可惜在搬家时,这本册子遗失了。
丰一吟说,我喜欢回家乡,乡音也是一个原因,我每次回到家乡,好像每个人都是我的表妹。我当年住在表妹家里的时候,每个人讲的都是家乡话,好像都是熟人一样。我说有许多话好像用普通话不知道怎么表达,家乡话表达起来就很方便,我有时候在想,用什么语言来思维的那就是什么地方的人。
丰一吟还告诉我们一个笑话,说她的外孙每年在寒假和暑假时都会随她去石门东浜头村她表妹阿七家度假,在和小朋友玩时,也学了几句石门话。只是开始使用得不太正确,例如回上海后碰到不如意的事时,或者大人骂他时,他总是怒气冲冲地说:“原真告!”常常惹得大家发笑。
她的外孙大约以为“原真告”是懊恼时候用的语气词,其实在我们桐乡土白里,“原真告”是“原来是这样啊”是这个意思。
我们知道,许多作家都喜欢用乡音土白创作,历史上江浙一带的方言区,孕育出的文学精品最多,拿我们桐乡来说,丰子恺、茅盾等大师的很多作品里就有不少乡音土白出现,譬如:茅盾先生的《春蚕》“老通宝从桑林里走出来,到田塍上,转身又望那一片爆着绿的桑树。”那个“爆”字就特别的有神。
还有像丰先生的《缘缘堂随笔》、《四轩柱》中关于“盆子三娘娘”的描述,也非常有意思:“他的已死的祖父叫做盆子三阿爹,因为他的性子很坦,像盆子一样,于是他的妻子就也叫做盆子三娘娘了”,充满了乡土气息,读上去特别亲切。
当我们翻开丰先生的《缘缘堂随笔》和《缘缘堂续笔》时,还会发现很多用地道的桐乡乡音土白写就的散文,如《吃酒》、《癞六伯》、《阿庆》等,读这些作品时,你会深深沉醉在这些文字的特有韵味中。丰先生也曾在他的《庐山游记》中这样写到:“土白实在是痛快,个个字入木三分,极细致的思想感情也能充分表达得出。”
记得胡适之先生曾这样说过,方言的文字所以可贵,正因为方言最能表现人的神理,通俗的白话固然远胜于古文,但终不如方言能表现说话人的神情口气。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我们桐乡作家协会主席张振刚老师在他的创作中,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将一些乡音土白写入了像长篇小说《情事陈迹》等一些作品中。
张振刚说,桐乡有个方言叫“薄枵枵”,如果你用普通话就很难表达了,“薄枵枵”是很薄的意思,你如果写“很薄很薄”就没味了。文字这个东西非但是表意的,不仅仅是表达一个意思,它透过文字是有味道的,有色彩的。
说到丰先生的散文,这里还有一个丰先生造字的故事呢,我们桐乡石门地区土白中有个“gang”字,发第三声,是表示“什么、哪里”的意思,但没有文字,丰先生为了在笔端将这个神韵表述出来,巧妙地将石门白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造出了这个“gang”字,就是石字旁一个繁体“门”字里加一个“白”字。
也许有的朋友会认为,现在不是提倡全社会讲普通话吗?你是不是在唱反调,反对推广普通话啊?我只是觉得方言土白是中国文化中渗透力较强的一分子,是民间文化智慧的结晶,尽管有时候它在表述形式上有些粗俗,但细细品味起来,它的内涵充满了美感及乡俗民情。譬如本文前面提到的“蒋堡里箩筐——好得只口(嘴)”,蒋堡里其实是我们桐乡原来炉头一带的一个地名,那里以做箩筐出名,而箩筐做得好,箩筐的口沿做得好最关键,于是便有了“蒋堡里箩筐——好得只口(嘴)”的俗语了。
大家知道,“昂刚不能噔”是我们桐乡最典型的一句土白了,意思是说“刚刚不能,处于尴尬状态”,至于这句土白是怎么来的,这里曾有这样一个传说:从前,有个老学究急于在野外找茅厕方便,由于农村野外茅厕粪缸很肮脏,老学究是蹲也不是不蹲也不是,只是绕着茅厕直发急,嘴里不停嘀咕着“肮缸不能蹲,肮缸不能蹲也!”旁边的农户听到了,知道了事情原委后都笑着传开了。后来,大家嫌“肮缸不能蹲”不雅,便慢慢演变为“昂刚不能噔”这句土白了。
细细品味每一句桐乡乡音土白,它的特殊韵味正如丰先生所说的那样:“土白实在是痛快,个个字入木三分,极细致的思想感情也充分表达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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